【原典39】
问:“孔子正名,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立郢’。此意如何?”
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已是他能倾心委国而听。圣人盛德至诚,必已感化卫辄,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爱本于天性,辄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聩岂不感动底豫?蒯聩既还,辄乃致国请戮。聩已见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辄。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辄乃自暴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聩与群臣百姓亦皆表辄悔悟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必欲得辄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辄,使之复君卫国。辄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聩为太公,备物致养,而始退复其位焉。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注释】
朱熹《论语集注》引胡氏云:“卫世子蒯聩,耻其母南子之淫乱,欲杀之不果而出奔。灵公欲立公子郢,郢辞。公卒,夫人立之,又辞。乃立蒯聩之子辄,以拒蒯聩。夫蒯聩欲杀母,得罪于父,而辄据国以拒父,皆无父之人也,其不可有国也明矣。父子为政,而以正名为先。必将具其事之本末,告诸天王,请于方伯,命公子郢而立之。则人伦正,天理得。名正言顺而事成矣。”
【译文】
陆澄问:“孔子正名的事迹,按照朱熹先生的说法,孔子是‘要对上报告天子,对下告诉诸侯,废除公子辄而拥立公子郢’。朱子的这种说法对吗?”
先生说:“恐怕不是这个样子的吧!一个人在位时对我恭敬尽礼,要求辅佐从政,我却先废除他,这难道符合人情天理吗?孔子既然答应出山替卫国国君理政,必定是卫国国君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也能听进去他的劝诫。圣人的盛大德行,必定是感化了卫辄,让他知道了没有父亲不能做人,卫辄一定将痛哭奔跑,去迎回他的父亲。父子之爱源于人之本性,辄能反省悔痛的这样真切,他的父亲蒯聩难道不被感动吗?蒯聩回来后,卫辄把国家交给父亲治理,并以此请罪。蒯聩已被儿子深深打动,又有孔子在中间诚心调解,蒯聩当然不会接受,依然让儿子治理国政,群臣百姓也必定会愿意卫辄为国君。卫辄自我检讨自己的罪过,向天子请罪,向各方诸侯公布,表示一定要把位子给父亲。而蒯聩与群臣百姓都表彰卫辄已经悔悟了且具备了仁孝的美德,也打报告给天子,向各方诸侯公布,一定要让辄成为卫君。于是天命集于卫辄,让他重新做卫国的国君。卫辄不得已,于是像后世太上皇的故事那样,率领群臣百姓尊奉父亲蒯聩为太公,极尽孝养,卫辄才重新做了卫国的国君。这样国君、大臣、父亲、儿子都恪守自己的身份,名正言顺,从此天下就好治理了。大概这才是孔子正名事迹的本来面目吧。”
【解读】
以春秋时期这一史实为例,王阳明对孔子的正名思想进行重新诠释,与宋儒不同。他强调保全父子之伦的稳定,因而不能让蒯聩流离国外,而应往迎其父,并致其国于父,而蒯聩不受,那么辄有不能臣其父,故应以太上皇侍奉;同时他又主张维护君臣关系,既然已经合法地立辄为君,则郢固然为其叔,亦为臣,不能颠倒君臣关系,因而反对“废辄立郢”。这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阳明认为这或许才是孔子的正名思想。
阳明先生在这里解读“孔子正名”的事迹,肯定了孔子的正名做法,实际上也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孔子生活在春秋末期,正值“礼崩乐坏”的大变动时代,名分制度已经无法维持。而孔子以为,人类社会秩序的维持,必须有人类共同承认的伦理规范,而伦理规范的制订与实施,则必自澄清人与人的相互关系始,自人伦礼仪观念的厘正开始。在孔子看来,这种社会大混乱的崩溃是由于名实混乱所造成的。事务能否有成效,礼乐能否兴盛,刑罚是否适中,人民能否治理好,关键就在“正名”,要做到君、臣、父、子都严守礼制、名分。
参考资料:《传习录集评·梁启超点校》(九州出版社)、《传习录》(中国画报出版社)《传习录(明隆庆六年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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