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和我爹在一个房间睡了。
也很久没听过我爹睡觉的呼噜声了。
明天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今晚躺在宾馆床上,听着隔壁床上我爹的呼噜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爹的呼噜声很有特点,声响不大,却有着单一的节奏和绵密的频率。
就好像闷热夏夜,伴随着身上黏腻的热汗,潜伏在黑暗里挥之不去,连绵不断的蚊子声。
翁嗡嗡嗡嗡。
翁嗡嗡嗡嗡。
打我记事起,我爹睡觉的特点就是持续一晚上扰人呼噜声。
跟他白天平日里说话时的唠唠叨叨磨磨叽叽一模一样。
那年我读大学,开学时第一次离开家独立去外地生活。
家里不放心,我妈因为工作离不开,我爹一路护送我到学校。
从坐上火车就跟我讲,哎我年轻那会,一个人去湖南坐了四天火车,到地方腿都哆嗦了吧啦吧啦吧啦。。。。
“爹,咱咋不买卧铺?”我问。
“买啥卧铺,硬座有意思,没事跟人聊聊天,看看风景,一路过去到地方多好玩”我爹这么回答。
实际上,我们一路和别的旅客,除了礼貌的互相微笑,没多说过半句话。我爹还总提醒我盯紧行李包裹,嘱咐我睡觉坐稳点,别摔地上。
一开始我是相信他的,觉得硬座到江西,浑身酸痛,累的要死是我自己体质太差,于是念书几年坚持买硬座票。
后来同学东北老乡问我,心宇你咋不买卧铺呢?
我回答,啊,我不愿意坐,卧铺没意思。
但是年轻人一颗躁动的心,总想尝试一下上了火车,就能一路躺到目的地的感觉。
所以在毕业前的实习期,我打了很多份工作,终于攒够钱,买得起卧铺。
结果从那以后到今天,去北京我都要买卧铺。
从俭入奢太容易,教训啊同志们!
当然我爹还是没问题的,他体质比我好太多,至少人家坐公交车不晕车。
下了火车,从火车站坐长途汽车去学校。
人太多没有座位,热情的司机师傅给我们找了两个塑料小板凳坐在左右两排车座中间。
我们在车厢后面,被前面同样坐塑料小凳的乘客挤得难受。
旁边坐车座有个大叔,带着儿子。
我爹搭讪大叔:你也是送儿子去学校的吗?
大叔:嗯,是。
我爹:你们从哪来啊?
大叔:青海。
我爹:哎这么远,也坐两天车吧?
大叔:啊?是,挺长时间。
聊天气氛有点尴尬,我爹转过头对我说:没事多交个朋友,看人家从青海考过来的,多厉害。
嗯。。。。青海考来的怎么就厉害了?难不成比我们多考一门骑牦牛技术?或者青稞种植技术?
长途汽车窗户封闭,我晕车的厉害,有点跟不上我爹思维。
看我晕车难受,我爹也不再说话。
青海来的父子也没什么声音。
我爹闷头不语的看着行李啊包裹,
三个小时后终于抵达学校。
在学校接待处,我爹拎着行李,我抱着包裹,拿过班主任递给的纸条。
“三单元,301,五床”
嗯?已经有四个人先到了?
这几个人都在寝室吗?
算了,先找到地方吧。
七拐八拐的找到寝室楼,
到寝室里,发现果然已经有人先到了。
三个人,一个躺在最里面的下铺床上闷头大睡(后来一个屋子里住了很久,是秀男)
,另外两个人分别在中间的上下铺收拾东西,(后来其中一个人,也在这屋子住了很久,是涛杰和涛杰他爹)。
打过招呼,我找到了五号,是上铺。
把行李和包裹扔到床上,我爹问我,饿了吧?
饿了。我答道。
走出去吃点。
我爹领着我到学校对面的挂着瓦罐汤牌子的小店里,要了两罐汤两碗粉。
我吃的快,汤粉吃完,我爹还在拿汤就着半碗粉吸溜。
看我面前精光的碗碟,我爹问,没吃饱吧?
我迟疑道,差不多...吃饱了,晚上少吃点。
我爹乐了,没吃饱再来一份!
我也乐了,说,也行。
于是我又吃了一份瓦罐汤,一碗抚州拌粉。
瓦罐汤是拳头大小的陶瓷罐子,里面炖着鸡蛋和一块猪肉饼。
拌粉就是米粉在鸭汤里快速煮过,捞在碗里,倒上麻酱辣椒干香菜葱花,拌在一起吃。
我吃了两份,我爹吃了一份。
我爹吃没吃饱我也不清楚,他说吃饱了,那就算吃饱了吧。
回到寝室睡觉,刚开学人没来全,六号下铺正好空着。
我爹说,你睡觉不老实,晚上别再掉下来。我睡上铺吧。
就这样,我爹躺在上铺,我躺在下铺,认床,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床上睡着的我爹倒一身轻松,他本来也是头沾枕头就能睡着的好体格。
只是苦了同样是怕儿子掉地上,旁边也睡在上铺的涛杰他爸。
当时半夜十二点多,我爹在上铺打呼噜,秀男和涛杰各自在睡觉,我听着我爹打呼噜,涛杰他爹肯定也在听着我爹打呼噜。
为啥能肯定他爹没睡?
因为从我爹呼噜声响起,涛杰他爹就在上铺不断地翻身。
也都理解,送儿子出远门累的。
但是影响别人睡觉我还是有些惭愧。
起身伸手拍了拍我爹。
我爹:嗯?你咋还不睡?
我:爹你侧身睡,你打呼噜我睡不着。
我爹:哦。
侧身接着睡。
寝室里安静下来,
不一会涛杰他爹也不翻身,估计是睡着了。
我继续失眠。
跟今晚一样。
时间过去快十年了。
十年里我念书,实习,毕业,工作,结婚。。。
很久没和我爹在一个屋子里睡,也很久没听到我爹睡觉的呼噜声。
今天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时情难自制,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
对我来说也算是值得回忆的趣事。
胡乱记录一下。
继续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