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一个车祸外伤的老人送进急诊室，杨轩将担架车推回救护车内，然后钻进驾驶室，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边浏览着当日的重要新闻，一边等候正在急诊室交接工作的医生和护士。
“G国总理访华……这可是大新闻啊……”杨轩自言自语地点开标题，认真阅读起来，想看看这位G国一号人物到中国来究竟有何贵干。
时已深秋，一阵微风扫进车窗，把杨轩脖梗上吹起了鸡皮疙瘩。他头也不回地把车窗摇了上去。
“看啥呢杨哥，这么认真！”男护士葛明全拉开车门，麻利地上了车。女医生苏欢欢紧跟其后，带上了副驾驶的车门。
“没啥，看看新闻而已。”杨轩笑了笑，收起了手机。“我看这位老人伤得不轻啊……”
“可不嘛，头上破了个大口子，而且一直昏迷，有颅内出血的可能。”苏欢欢说道。
“身上一部老年手机，好不容易联系到他的儿子和女儿，却全在外地。肇事司机的老婆跟着来了。”葛明全不无同情地说着，一边用消毒酒精喷了双手。
杨轩叹了口气，说道：“十二点半了，我们去食堂吃吧，这个点儿还有饭。”
“走呗，还真饿了！”葛明全应道。
“估计没肉了，不过也比吃外面的饭强。”苏欢欢扎着头发，“一个人十块钱，随便吃，还算实惠的。”
杨轩略带揶揄地接道，“这也是李院长临退休给咱职工创的一点福利……”
“拉倒吧！”葛明全不耐烦地抢过话头，“老李上任几年了，一直大兴土木，搞得咱现在基本工资都不按时发了。他真想给职工谋福利吗？早干嘛去了！这会儿快走人了，又想起搞员工食堂来了……”
苏欢欢一声冷笑，附和道：“八成是想堵堵大家的嘴。或者苛刻职工这几年，多少也有点过意不去吧，想要弥补一下？”
“他会过意不去？！”
……
面对同事的满腹牢骚，杨轩没有再说什么。对于这位即将离任退休的院长大人，他不想作任何评论，确切地说，是懒得去评论。
虽然自己的基本工资和同事们一样发不下来，奖金也和同事们一样少得可怜，虽然自己也有家有室，有两个上小学的孩子……但他知道，有些事是自己不能左右的，就比如医院领导是个什么货色。对于这种事太多关注，只会影响自己的情绪，浪费自己的精力。
将救护车停在食堂不远处的停车场，三人爬上了食堂楼的三楼，这里是专供医院职工用餐的地方。
之前医院只有一楼的食堂，饭菜超级难吃，且不便宜。里头基本见不到本院的职工，因为大家伙都熟悉情况，宁可叫外卖也不会去吃食堂的饭。病人家属为了方便，大部分都会在这里打饭，尽管不好吃，也只能将就了。
前不久，医院重新招标了食堂的承包商，不只是改善了一楼的状况，还在三楼新设了员工食堂，——自助餐的形式，餐费中午一人十块，早晚一人三块，不过只能堂食，不让外带。
杨轩三人先去一旁的衣帽间脱了制服的上衣，上趟洗手间，然后来到餐厅门口，刷脸进入。
刚装修完的食堂，窗明几净，灯光柔和，让人顿感几分温馨。餐台上一排整齐的自助餐炉，盛满了可口的饭菜，光亮的外壳反射着灯光，刺激了杨轩的肠胃，使其发出一阵咕咕的声响。
“嚯，还有这么多人！……”葛明全惊道，在入口处随手刷了饭卡。
杨轩扫视了一下四周，几乎看不到空着的桌子。此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跃入他的眼帘，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科主任，正伏在左手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吃饭。
苏欢欢也发现了那个人的存在，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葛明全，示意他往左边看。
葛明全表情冷淡，“这老小子，怎么没回家……”，径直去消毒柜取碗筷。
“兴许家里没人给他做饭吧。”苏欢欢笑嘻嘻地说。
“赶紧吃饭吧，省得王主任来揪咱的小辫子。”杨轩小声说。
“没事杨哥，他现在是自身难保，才懒得管咱们呢！”苏欢欢一边取餐具一边说，心情似乎不错。
杨轩看了一眼苏欢欢。
“今天有狮子头，不错哦！”葛明全快步走向餐台，高兴地挑了两个圆溜溜的狮子头，夹到自己的盘子里。
此时，一个身着职业装，烫着波浪卷的中年妇女，来到葛明全跟前，陪笑着说，“不好意思，因为就餐人员较多，狮子头每人限取一个……”
葛明全一愣，苏欢欢则忍不住“噗嗤”一笑。
原来餐台上贴着一张不大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人一个”。葛明全只顾着抢狮子头，完全没有注意到。
“……你这纸条也忒小了点儿……根本没看到……”葛明全嘟囔着，不情愿地将一个狮子头又放了回去。
“谢谢。”
“你还缺蛋白质吗？一个足够了。”杨轩开着玩笑。
“我才二十五啊杨哥，还得长身体！”
“哈哈，你还得找对象呢，保持体型哦！”苏欢欢也来凑热闹。
“我又不胖！你就笑吧！”
……
三人逗着乐，很快盛好了饭菜。正好窗边有张桌子空着，他们赶紧坐了过去。
窗台上搁着一盆刚买来不久的绿萝，枝叶水嫩，翠色欲滴。
“欢欢姐，你刚才说王主任‘自身难保’？”
“你不知道吗？现在科里很多人都听说了。”
“老王这回是不是麻烦了？！”葛明全追问道。
“他这下麻烦大了！”苏欢欢瞄了一眼左右，接着说，“前阵子因为匿名举报信的事，医院调查以后，不是专门安排党办的李主任给咱们开会解释了吗。”
“是啊没错，举报人反映，专门存放出车收入的就诊卡里突然就少了二十万，要让医院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李主任也给咱开过会了，怎么，这事儿还没了？”
“岂止还没了，说实话，李主任那一套说辞你信吗？”苏欢欢瞅了一眼葛明全。
“感觉也说得有板有眼啊……”葛明全若有所思地答道。
“说是王主任给划扣到医院大账里头了，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只是举报人不买账。”苏欢欢看着对面埋头吃饭的杨轩，神秘地说，“杨哥，你应该知道这举报人是谁吧？”
杨轩抬起头来，笑而不答，接着吃饭。
“是谁啊？我猜着是自己人，就是不知道是哪个！”
“哈哈，你知道咱科里谁是自家小区居委会的干部，然后经常向有关部门举报自己小区物业的不法行为？”
“哦！晓得了，原来是他！”葛明全恍然大悟，不住地点着头，“嗯……还得是他！”
“张医生显然不满意医院的这通解释，他一直怀疑是王主任挪用了公款。官官相互呗，毕竟事闹大了谁都不好过。何况王主任又和李院长关系不一般，李院长免不了要护着他。”
杨轩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位90后女士，心想，这大妹子知道的还真不少，加上人又生得漂亮，真是不能小瞧。
苏欢欢扒拉两口米饭，接着说，“张医生一看这情况，觉得医院高层就是变着法忽悠大家，想大事化小。索性直接给区纪委投了匿名信……”
“我的天，这张医生可真行啊！”葛明全不由得赞叹。
“那可不。这封举报信一递上去，马上就引起了区纪委的重视，纪委派专人到咱医院调查来了，这下热闹了。这和医院自查可完全是两码事，不但王主任岌岌可危，弄不好整个医院都得来次地震。”
“查吧查吧！拔出萝卜带出泥，多查几个才好！”葛明全把盘里的半个狮子头两口吃下。
“对，好好查查吧。咱科的奖金一直那么低，连医院的平均奖都不及，谁知道和王主任有没有关系……”苏欢欢轻叹一声，“奖金少也就算了，现在是基本工资也一拖再拖。我的房贷啊，压力山大……有时候真想搞点副业，可又不知道干啥好。”
“幸亏你还没要孩子，不然有你受的了。”
“真羡慕你啊明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好……”苏欢欢感叹道。
“哪有啊我的姐。我弟弟刚读大学，还指望着我给他挣学费生活费呢，我也需要钱啊！”
“唉，都不容易啊……”苏欢欢表示理解地说，“我再盛碗汤去。”说着起身走向餐台。
杨轩已经吃完，左右无事，他摸出了手机打发时间。
苏欢欢刚才聊的那些事，杨轩大多都知道。他把它们都烂在了肚子里，从不对别人讲，尤其是自己的同事。他觉得这些事老实说都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不会给人带去什么好的影响。何况有些内容也作不得准，是有人添油加醋扯出来的，随随便便就传播出去的话，也是对当事人的不负责。
打开炒股软件，杨轩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两只股票。这两只股票他已经持有了很长时间，因为公司的经营状况长期向好，自己暂时也不需要用钱，所以一直就没离手。有闲钱的时候就加仓再买入一些，然后继续持有。眼下他的持仓规模已然相当可观，总市值已经突破了五十万，算是小有成就了。
“看，王主任。”葛明全提示着杨轩，赶紧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杨轩抬眼看时，只见王主任把餐具送到回收处，正从斜对面走来。——看他气色似乎不太好，明显的黑眼圈，白头发又多了不少，走路也没了往日的那股劲头。——杨轩正准备和领导打个招呼，却发现对方只是往这边瞟了一眼，视线随即转移，下意识地提了一下口罩，然后在自己的注视下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杨轩心里一阵苦笑。
“老王这么憔悴了！”葛明全见王主任走了，转过头来讥讽地对杨轩说，“看样子他真是摊上大事儿了！活该！”
“王主任走了。”苏欢欢端着汤回到位子上。
“嗯，你和他打招呼了吗？”葛明全笑问。
“哼，人没搭理我。”
“哈哈……”
又过了五分钟，三人全部吃饱喝足。他们一起收拾了餐具，然后走出食堂，下了楼。
又是一袭凉风扫过，将枯黄的树叶吹得片片飘落。
三人坐上救护车，杨轩将车恢复到待命状态。
“走，回站里，希望能睡一会。”苏欢欢打着哈欠说。
“是啊，忙了一上午，我们……”
杨轩话还没说完，只听见车载终端“叮铃铃”一声响，——“收到任务单！收到任务单！”
“我的妈呀！……”葛明全伸个懒腰，向后重重地倒在座位上。
“得，午觉没有喽！”苏欢欢一边查看信息一边说，“是醉酒昏迷，我们得赶紧了，杨哥！”
“好的！”杨轩看了一眼任务单上的地址，同时熟练地打开警灯，拉响警笛。
伴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救护车扬着尘土，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