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学第一学期，我参加了大学四年里唯一的一次老乡聚会，聚会的形式既环保又老套——登山。那时候刚结束军训没多久，所有人都晒得黑炭似的，在这一群爬山的黑炭似的人里，一个叫欧阳的男生黑得尤其均匀，他的黑能让人直接忽略五官，只注意牙齿，他的牙齿也是真的白。

欧阳像一只忙碌的蜜蜂，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力争不冷落任何一个参加聚会的人。欧阳应该是这次聚会的组织者之一。

我对登山没太大兴趣，人虽然在人群里，心思却不知道在哪个小角落神游。以至于欧阳走到我旁边并向我说什么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发觉。

欧阳第二次来招呼我时，手里拿了一根狗尾巴草，他把那毛茸茸的草在我眼前来回晃悠了，我一不留神，脚踩了个空，差点摔倒。欧阳立即伸出手来扶我，我却本能地抓住了路旁的一颗小树，狗尾巴草就掉在我脚边。

欧阳反复道歉，很局促的样子，脸上肤色如同调色盘般忽红忽黑。

为了缓和气氛，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狗尾巴草，双手握着，欣赏艺术品般赞叹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草，这草儿长得真好！

“我猜你一定是文学院的！”欧阳乐不可支，他笑起来眼睛变得很小，几乎成了一条线，牙齿白得叫人羡慕，可以媲美冬日的雪。

“那你百分之两百猜错了。”我回答。

“我以为只有文人才会赞叹一根狗尾巴草呢，在我看来，它就是单纯的一根野草而已！”欧阳随手扯了一根草装模作样地左看右看。

我说那是他的偏见，不管是对文人还是对狗尾巴草。

这时有人在人群里找他，我们的谈话就此中止。

聚会结束时，欧阳送给我一大袋狗尾巴草，他说装在袋子里提起来方便。

                                    二

回到宿舍，我找了个饮料瓶，剪掉瓶口，把狗尾巴草插在里面，摆在书桌上。室友惊叹于我这奇异的审美，她们说：“哪怕插一瓶芦苇也比这一瓶狗尾巴草强！”

饱经室友的嫌弃狗尾巴草坚强地扎根于我书桌上，。

聚会回来后我再也没见过欧阳，矜持如我，也羞于去打听他的消息。然而，欧阳的身影却总在我脑海浮现，尤其是他那眯缝着眼笑的样子，时间越久我越发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每次一想到他的笑，仿佛能听到冰雪融化鲜花绽放的声音。

我很渴望在人群里看到他，又害怕在人群里看到他；我幻想他走出人群，带着笑走向我时的情景；幻想在图书馆、食堂或是任何一个我走过的地方偶遇他的情景，幻想他每天跟我道早安和晚安的情景……我在日记本里不断重复一句话：那个你送她狗尾巴草的女生，你还记得吗？

暗恋啊，直叫人吃不下饭看不进书睡不好觉。

我以为时间会平复我对欧阳的单相思，然而时间越沉淀，思念越浓厚，孤独感愈发强烈。

即便我有一百个不愿意，狗尾巴草还是焉了，草籽和“狗毛”落在书桌上，被风吹得到处乱飞，我实在没办法收留它们了。

我请室友帮忙扔掉这一瓶狗尾巴草，因为我没有勇气看着它们孤零零被抛弃，躺在垃圾桶里的样子，就好像被扔掉的不是狗尾巴草，而是我自己。

我想我再也不可能和欧阳有什么交集了，大学校园那么大，我们俩的专业相差那么远。

                            三

就在我即将走出单相思阴影的时候，欧阳又突然出现了。

现实总是这样折磨人！

大一快结束时的一个周二下午的课间，我坐在教室里赶作业，坐我旁边的室友拿笔戳我，说有人找。

我走出教室，一眼看到欧阳，他搓着手，微笑着，礼貌的打量我一番。他肤色没有之前那样黑了，牙齿还是那么白，笑起来眼睛还是很小，可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啊。

“我说，你又漂亮了…我刚才从这里经过，无意间看到你的，我还以为是错觉呢，我问了你们班上的同学，才知道真的是你…你们以前也在这里上课吗，我们每周二下午都在这楼上课呢，我怎么以前从没看到过你呀…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我也打听不出你的消息来…”欧阳连珠炮似的，说了一连串，边说边舞着双手，仿佛要依靠手的帮忙才能把嘴里的话止住一半。

我看着手舞足蹈的欧阳，心里在想他此时的激动是出于重逢老乡的喜悦呢，还是出于重见某一特定女生的惊喜，他真的有打听过我的消息吗？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呀，欧阳，狗尾巴草？”欧阳用手比出狗尾巴草的样子。

我日记里的那句话终于有了答案，他还记得，我心即刻就释然了。

“我还没那么健忘呢。”我强忍内心的激动，故作轻松地说。

我记得你，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呢！我看书的时候想着你，发呆的时候也想着你，走路的时候想着你，吃饭的时候也在想你啊！

“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吧，别又找不到你了。”欧阳掏出手机等我说号码。

这时一个烫着长长卷发的女生走过来，我眼看着她挽住了欧阳的手，亲昵地问他等会晚餐去哪里吃。

欧阳向我介绍他女友，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女生侧过头，对着我笑，我也本能地回以微笑。

上课铃响了，欧阳再次让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他，我假装没有听到，直接跑进了教室。

这一年来，我所有对欧阳的幻想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都实现了也都破灭了。

那个送我狗尾巴草的人啊，你可知道有个女生曾经偷偷地喜欢你一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