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我想给你说说话

——怀念我的祖母张素玉

周六的上午，独自坐在书桌前。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雾蒙蒙笼罩着整个世界。本来计划读一些资料，写一篇文章。可此时，不知怎么了，满脑子都是你，都是我亲爱的奶奶。想起你，我不禁又一次泪眼迷蒙，甚而失声痛哭。

二十八年以来，我无数次的想起你，无数次的一个人饮泣、抽泣、痛哭。我不敢想象，你离开我们已经28年了，可我怎么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昨天，而你依稀仍就在我的身边。今年的二月初十，我和父亲母亲还有姑姑们跪在你的坟前，静静的烧着纸钱，前几天清明，我一个人在盛开的梨花下，静静的站在你的坟前。看似每一次都是静静的，可你知道吗？每一次你的孙儿都在心里默默地问：奶奶，你在下面还好吗？你在天堂还好吗？此时，窗外的春雨连绵，我的眼泪婆娑。奶奶，是你也想孙儿了吗？是你让这雨敲打着我窗吗？是你让这雨勾起了我深深地思念吗？是你想听孙儿给你说说话吗？

1989年的农历二月初十，你在与病魔做了几年的斗争之后，离开了这个世界。记得当时已是仲春，麦苗返青，满地绿油油的，生机盎然。可就在你辞世的当天，没有任何的征兆，突然间漫天雪花飞舞，下了整整一天。白色覆盖了整个世界，所有的绿色和生机都被银装素裹。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我们的家里哭声成片。如今，每每想起这出其意外的一场大雪，我总觉得，这是上天在为你送行，为你营造了一个素洁的、清净的归入天堂的路。

我是在你离世的第二天回到家的。当时我读高中二年级。记得当时我噙着泪水给我的班主任请假，正是午休时间，班主任躺在床上，闻听消息，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表情肃穆的批准了我的假。如今，想起老师的这个举动，我仍心存感念。

没有和你作最后的道别，是孙儿至今无法释怀的一大遗憾。可这遗憾，如今都化作了泪水，化作了无尽的泪水。这么多年，我每每想起你就独自泪流。可在你走的当时，关于会不会哭，我有过一个如今想来有点可笑的担忧。那天请了假，我坐父亲单位的车回村里。路上，我总在想，都说奶奶和我最亲，我和奶奶最亲，可如果回到家，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我哭不出来可咋办？一路担忧回到了村头，地里依然白茫茫一片，我下了车，踏着雪的泥泞往家里走。拐过大巷，走进我们家所在的小巷，远远望见家里的大门上，白幡高悬，门口人出人进。顿时，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让一个人的情感在瞬间爆发。我开始号啕大哭，如今我不知道我怎么哭着走进了家里，怎么跪倒在你的灵前。我只记得，我哽咽着让守灵的姑姑还是谁，揭开蒙在你脸上的白布，当我看到那一张我十分熟悉而此刻已经变形的脸，我更加无法控制自己，任凭失声嚎啕，任凭泪如雨下。直到里屋爷爷的一个老友说：娃儿，行啦，行啦。我才在别人的搀扶下起身来到院子里。院子里帮忙的人很多，我清楚地记得，他们中很多人此时眼圈都红了。对门的伯伯看着我，他的眼里也噙着泪，说：“宁啊，你再没有奶奶了”。我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赶紧扭过头去……

匆匆三天，你就下葬了。从此，我真的就“没有了奶奶”。有的，只是对你的思念，有的只是想你时那不由自主的泪水。有人说，时间是世间最厉害的东西，它可以化解一切。然而，对于我对你的思念，时间愈久，这种思念却更为浓烈。

逝者如斯，很快，就到了你离世三周年的忌日。此时的我已经离开家，到省城读书了。奶奶，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在高考失利后，也一度消沉。我的脑子里经常浮现你在临终前那一两年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宁啊，很快就要上大学了。奶奶，你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旧社会穷人家的女孩子，从来就没有接收教育的机会。你当然也不能例外。可你，从来就对我的上学有一种期盼，你是急切的希望我能上了大学，否则，你不会在病痛之中，每见到我，就一遍一遍的念叨。

虽然不理想，但我还是上了大学，我不记得我是否到你的坟前告诉过你，也许是因为没考好，不好意思给你说。在大学里，我也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想你，经常把头蒙在被子里哭。特别是，你的三周年忌日来临之时，我有好几夜都梦见你。我不知道人是否真的有灵魂？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连续几夜梦见你？可梦是真的，思念也是真的。我本想回家参加你三周年的祭奠，可各种条件所限不能如愿。于是，我把对你的思念，写成了文字，我记得我是流着泪写的，那10页稿纸上应该有斑斑泪痕。我把给你写好的“信”封在一个信封里，然后，又把这个信封装在了一个稍大点的信封里，寄给了爸爸。在信里我给爸爸说，我希望不要拆开那封信，直接把它烧在你的坟前。父亲并没有听从我的意见，而是拆开了那封信。后来我听说，他把那10页稿纸，一张张裱糊起来，并用毛笔在白纸上写了“深深的怀念”几个大字，装成了一个花圈的模样，在上坟时连同花圈纸扎一起烧掉了。奶奶，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奶奶，时间过的真是快。如今，你已长眠地下28年。我也上完学，有了工作，娶妻生子，人到中年。工作以后，有了条件，除非极其特殊情况，每逢应该祭祀的节日和你的忌日，我都会回家，在你的遗像前磕头，在你的坟前捎去我的思念。我也会给我的儿子，你的曾孙做这方面的教育，让他同我一起来怀念你，尽管你们从未见过，可他知道，这个老奶给了他的父亲刻骨铭心的爱的记忆和回忆。奶奶，每次想你，我会一个人哭，可每次面对你的遗像，我都会在心里微微的笑，我看着你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暖。我觉得你的在天之灵一直在看着我，一直在保佑着我。看着你，我会经常想起小时候躺在你怀里的时光。

奶奶，其实我们祖孙相伴的时间也仅仅只有17年。可这17年却要用28年当然还会更长的时间来思念。人世间的情感就是这么奇怪。相处时间长的，情感未必就是长的，相处时间短的，感情也未必就是短的。而这一切，我觉得，皆源于爱的多少，爱的深浅。可什么是爱？爱是口口声声的“我爱你”吗？你从来没有给我说过一句哪怕一个“爱”字。爱是物质和财富的给予吗？在我的记忆里，你从来就没有花过钱，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一家之主的男人都捉襟见肘，女人的口袋里何时能装上几块钱呢？所以，我就没记着你给我买过什么。爱是亲昵的兴惯和袒护吗？其实想来，你也没有怎么兴惯我，当爷爷、爸爸和妈妈因一些事情“嚷”我的时候，你也很少像老母鸡保护小鸡那样护着我，你一定是觉得他们做的在理，便听之任之。既然，这些都没有，可我明明感觉到你对我的爱就像阳光，就像空气，无处不在，让我温暖，让我愉快，让我难以忘怀。

那么，你对我的爱是什么呢？你给我的爱又在哪里呢？其实，细细的想起来，爱就是咱们祖孙有缘相聚17年里的点点滴滴，就是那再平常不过日子里的时时刻刻，而这点点滴滴里，这时时刻刻中，处处弥漫着的是心的牵挂，是心的惦念......

记得我有一个同学说，我在大学里写给她的一封信，她印象极为深刻，我在信中说，在夏天的夜晚，我和奶奶躺在繁星之下的院子里，奶奶摇着蒲扇，讲着故事，我就在她的怀里进入梦乡。她说，好羡慕，就像在童话里。其实，小时候，经常有这样的日子。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夜你经常就带着我睡在院子里，铺上凉席、褥子，头上是月亮，是星星，耳朵边是各种虫子千奇百怪的鸣叫声。每当这个时候，你都会在凉席的四边垫上几根粗粗的木棍子，这样凉席的四边就向上翘起，那些夜虫们便不会爬上凉席，来惊吓尚幼小的我。你不断的摇着蒲扇，送来习习凉风的同时，更多的是驱赶蚊蝇，让我的细嫩的皮肤免受侵扰。夜半，凉意渐起，你不会忘了给我及时盖上单子褥子，防止小肚肚着凉了。

如果说，小时候和你睡在院子里，享受夏夜的美，让同学羡慕。那你在冬天的清晨送我上学的身影，已然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成为永久的定格。我们家离村里的小学有一里多路，不算远，平时上学都是我一个人去。但小学一二年级的冬天，那时候早晨上学很早，出了家门，天还很黑，据说，那时候离我们不是十分远的孤峰山上、峨嵋岭上有时候会有狼跑下来。这样，在冬天的清晨，你总是早早的喊我醒来，然后，麻利的收拾好我要带的东西，拉着我的小手，把我护送到学校门口。我往学校走，回头，麻麻黑的天色里，嗖嗖的冷风里，你渐行渐远的身影让我记忆终生。

生日，是每一个人生命中重要的一天。可奶奶，你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这，可知你出身的寒微，1924年，北方的中国并不太平。那时候的百姓可不像现在，把孩子的出生时日记到分秒。贫苦的家庭，忙着生存，谁还有心思记孩子的生日，所以，很多穷人家的孩子就没有准确的生日。你，便是其中之一。但，我一直把农历六月初六当做你的生日。因为，自我记事起，经常在这一天，你会在家里摊煎饼，在炉膛上支上铁鏊，用新收的麦秸烧火，把新鲜的花椒叶切碎搅在面汁中，拿勺子舀一勺面汁，往铁鏊上一倒，用竹篾做成的一个丁字形小玩意在鏊上一转一抹，一张又薄又软的煎饼就成了。沾上蒜汁塞在嘴里，是小时候舌尖上最有味儿的回忆。我把薄薄的煎饼卷成团往嘴里塞，你总是嘱咐我，一定摊开了吃，不然会塞坏了肠胃。那个时候，你经常说，你好像就是这个时候生的。所以，我在记住了美味的同时，就把那一天当做了你的生日。你虽然没有确切的生日，你却把我的生日记得牢，每年生日那一天，你都会给我煮上几个鸡蛋，说是给我“插尾巴”。

都说，亲孙孙，命根根。我知道，我是你的命根根。但，你亲我，却不惯我。有一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是我刚上小学学前班，一次拿了同桌的一个小刀回家，父亲发现了，问我小刀来历，我说是捡的。父亲不信，让我说实话，我可能没有如实相告，父亲生气了，晚上，罚我跪地反思。我当时6岁，如今事情过了将近40年，已经记不清细节。但父亲说让我跪一晚上，不准起来。后来，他就回他的屋里了。我平时跟着你睡，在父亲离开前，记得你也想我父亲你的儿子“求情”了，但无济于事。我记得，那一夜我是跪到了天亮。你没有“徇私”更没有“舞弊”，虽然你也埋怨父亲太“过”了。后来从事金融工作，成天与钱相处，看到周围的人命运起伏，才知父亲良苦用心，才知你不护犊就是最大的不糊涂！

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只念着你对孙儿的好。其实，你的好是公认的。都说天下最难处的关系是婆媳。如今，你已经走了快30年了，我就没听到妈妈说你一句不是，倒是经常听她对爸爸说”咱妈在的时候怎么怎么......”都是想念的话。记得我小时候，家里的堂屋有一张奖状，是生产大队奖给你的。奖状上写着“奖给：张素玉  ，中间四个大字，“五好婆婆”。何为“五好”？我小时侯，尚未出嫁的二姑就问过我，我当时只说，就是“五个好'嘛，姑姑让具体说，说不上来，急的还直哭。我如今也不知道这五个“好”，到底指的是什么？但我猜想，它可能包含了一个婆婆所有的优秀品质。因为，我们上学时，一个“三好学生”就已经很优秀了，何况“五好”呢！

你对我们，对别人都好，但时常委屈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