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街漫游记
荆从来不是一个柔软的字,荆州,在你来到它的怀抱前,它给你的印象是冷硬坚毅,也许是因为那一段兵荒马乱的历史。第一次来到这里,你乘坐的汽车绕着城墙开啊开,钻过一个又一个城门,路的一边是湖,湖边柳条依依,路的另一边是墙,高耸肃穆,细腻和冷酷并存,你觉得这座城市有意思极了。
初到荆州的第一年,你还是觉得它冷硬,冷硬在呼啸的风上。每到秋冬,不,不只秋冬,在一年四季每一个季节,你穿过一整个校区去教室上课,风在大道奔走,有时它推着你送你往前,有时它阻挡着你的步伐,荆州的硬风难道也有怠惰的时候吗?你觉得不是,荆州的风应该是古时那些士兵的灵魂变的吧,就像霍格沃滋里会有的那些游荡着的幽灵。风只是在无意识地进行着生前的动作,挥臂砍下,或者突刺向前,而你只是和它的行动轨迹重叠或相反。或许是有一个骑马的游魂突然和你的方向重合了,快些走吧,再这样想下去,就真的要迟到啦。
后来,你开始慢慢探索这个城市。沿着荆州的街道走下去,总能走到水边。喜欢看江,江水奔流,总能治愈你许多。长江是荆州最柔软的部分了吧,余晖下的晚风前来与波涛相会,橙红粉紫的霞光淋在江面上,淋在岸边,渡轮好心情地慢慢开过,伴着嘟嘟嘟地歌声,江水流它自己的,你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水岸边的岩石一样,被冲刷地干干净净。樱花盛开的江,夏蝉长鸣的江,秋林绯红的江,你都一一见过了,现在,你开始期待荆州争点气,让你见一见江雪。
他们都说荆州是很少下雪的,19年底你有幸见了雪。冰凌挂在树梢上,那些树枝从学校边缘的围栏上方伸出去,你从它们下面走过,无端想到瀚海阑干百丈冰。荆州的冬天格外漫长,时间似乎也被寒冰冻结了。可是你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柔软。那是荆州的人带给你的,你常去的那个烧烤小摊,每次奶奶都会边烤边跟你唠上几句,你拍照时遇上的小朋友调皮的捕捉着你的镜头,你在街上漫步树枝簌簌地赠你一头落雪。跨年夜,你和朋友熬到零点对彼此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你也在心里对荆州这么说。过去的一年又成了荆州的历史。
你曾参与荆州的历史,在博物馆做志愿研学的那段日子,让你触碰到了古老的时光。早晨起个大早搭车,穿过城门去博物馆。街上熙攘的人群伴着蒸腾的热气,路边引车卖浆者用小车连成一道新的城墙。天光云影淡淡地走着,一座城市的生机隔着车窗在你眼前掠过。司机师傅刁蛮地车技也让你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大胆活泼。那种生动的,近在眼前的,可以触摸到的,是正在滴滴哒哒走的历史。到了博物馆里,从开元观的山门进去,你套上耳麦,领着一队又一队游客在古殿和石砖地上穿行,五大夫遂安详地睡在展厅中央,只是口中的那枚玉印章已经被取了出来,放在一旁的玻璃柜里。尘封千年的地下珍宝在昏暗的展厅里呆着,灯光洒在它们身上,静默岑寂。游人一群又一群地走过,大小不同的眼睛看着它们,人们能在它们身上看到多少历史呢,历史被写在玻璃柜旁的展板上,可是人们关心的不是那些文字,而是承载着历史的文物。人们隔着透明的玻璃看它,那些寂静的,无法触碰的,有距离的,是在时光中凝固的历史。
在荆街踱步会有一种安心感,我们生活在过去的结果上,古来多少战马嘶鸣,多少火光冲天,现在也不过是城墙石砖上的一抹,用指尖轻轻一碰就掉下的灰。站在荆街上回想过去,就像看一本小说,你不必为故事里的人物担心太久。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又不断创造着新的历史,行人步履匆匆,车辆川流不息,微风拂过新叶发出沙沙地声音,夜色下街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荆街的历史被叠加在每个人身上,焕发出新的生机。在每一寸地砖瓦缝中发现历史的回响,一个在中国文明史中驰骋想象的空间;又在每一天的黎明黄昏听到一座都市的喧嚣,在每一个真切感受活着的瞬间会心一笑。这时,你突然就明了了老师上课时讲过的那一首诗。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穆旦《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