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四口人围在炉边,炉火火红。我目不转睛,脸儿有些发烫。被一种怨怼的氛围吞没,谁都是许庶进曹营。转瞬一个多小时,时已撑灯时分,实在天意弄人,停电了,姐姐点燃蜡烛。 炉火已经不在那么旺盛,盛气凌人。我依旧死盯着那团黑红的火,它像是饿了,等待它的主人给它一些黑色食品充饥,可它的主人全没在意,全都沉浸在哀痛里不能自拔。我的脸儿不再那么烫,炉火更不在炙热燎人。它已经饿急了,饿红了眼,眼睛里满含哀求,希望我拉它一把救它于水声火热。可我无动于衷,我也有同样的悲鸣,同样的渴求。 炉火的四周全成了黑灰,我开始心旌摇晃,我已经动了恻隐之心。我从奄奄一息的炉火里看到了母亲的面容,她太可怜了,太让人心痛了。她枯廋如柴,形单影只,弱不禁风。母亲在火里哀求:“小红,娘好饿呀,求求你,孩子。”正有两颗清泪从她那深陷的眼窝里挤出来。 姐姐不知何时出去的,兴许去了医院。我侧脸看看年已不惑的父亲,他们结婚二十几年,很少红脸,感情甚笃。天南地北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可如今母亲身染绝症,他们两夫妻马上天人永隔,这种沉重谁又消受得了呢? 火台上的蜡烛已去了三分之二,火苗摇来摆去,随风而向。“爸,我娘,真的,,会死吗?”我几乎是哭着,爸抬起了头,抬的那么慢,慢得让人觉得他的脖子上似乎挂了一个很沉的铁球。良久,才老态龙钟的说:“你娘有几天没进食了,全靠输液来维持,她太饿了,她活不了多久呢?”说着话,爸爸双眼一片潮湿,忙用双手护住了脸,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清楚他不能哭,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要稳,更要忍。 记得母亲住院后,我曾不止一次踏入医院,而每次都被白色的恐怖所包围,墙是白的,床、被也是白的,白色是纯洁的象征,更是一种死亡的象征。 我坐在凳子上,抚摸着母亲干柴似的手,手儿是那么的冰冷,害我下意识的认为母亲真的要走了。看着面容憔悴的母亲,我双眼突然一片迷蒙。母亲醒了,艰难的睁开眼,看着我,微笑着,慢慢的抬起胳膊,像举起一件很重的东西,我不忍心把脸迎过去,母亲的手轻轻的在我脸上滑动,我觉得那手没有一点儿肉,只剩下突突的骨头。我用双手捧着那瘦小的手像捧着一块碧玉,不认割舍。 “小红,娘,有些,话要对你说。”她有气无力地,我点点头聆听母亲的教诲,我清楚像这样的金玉良言今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娘,知道将不久于人世,可娘,实在不忍心离开你们,你们还小,没娘的娃多可怜呢?”我呜哇一声哭了,还伴随着母亲的喘声,“别哭,应该像个男子汉一样,既要照顾好姐弟又要替你爸分忧解难”说到这儿,她一阵急粗的咳嗽,身子抖动得几乎要震散了骨骼。眼泪儿都给震得跳了出来,我一边抚摸着母亲的胸脯,一边拿毛巾擦去母亲脸上的泪花。“娘,你甭说了,孩儿,明白娘的心。”我的话带有些轻微的颤抖母亲已经三天没好生吃些养品了,她吃啥吐啥,连喝口水都成问题,经常给噎得眼泪鼻涕往下流,她已经是羸弱已极,病入膏肓。 张叔,张婶,薛叔夫妇不知何时进来的,小弟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蛋汤。递到床前,小脸儿没有一丝笑纹,:“娘,你饿了,快喝点汤吧。”母亲摇摇头:“娘,不吃,娘,不饿。小红,喊你叔婶坐。”我招呼她们过来坐,他们却走到床前询问:“台嫂,沉热,吃些吧”张婶拿勺想喂母亲吃,母亲苦苦的笑了,那笑是多么的牵强有多么的无可奈何啊!她是多么的想吃呢?她肚子空唠唠的,可她能吗?母亲舔舔嘴咽了口唾沫,那嘴唇干裂,没有一丝润气,水分都似乎熬干了。 “你哥俩吃吧,你娘不吃”薛婶似乎快哭了,:“不,我不饿”“我也不饿”其实,我也一两天没好生吃了,我也很饿,可我怎能在一个几天不进水米的病人前吃呢?何况她是母亲,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 “唉,他婶,我这病,托了他们父子,早点走了,更好,可我,怎么丢的下这不大不小的仨孩呢?我,不忍心,不忍心啊!”母亲用手,用那饱经风霜的手遮住了干巴的脸,呜呜的哭了。 火台上的蜡烛被推门进来的姐姐一股儿凉风扑灭了。顿时使我想起三国时期诸葛亮的秋风五丈原,一股怒意袭来,对姐姐吼了几句,姐姐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弄的呆了一下,跟着就抽泣起来,我又于心不忍,忙说不是。这兴许是天意,我和爸爸都意识到母亲寿缘将尽。不知过了多久,炉火亮了起来,但爸爸依旧阴沉着脸儿,像要渗出雨来。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做一个母亲的好儿子。
“这火好旺呢”爸爸自语地说“不,是吃饱了,爸”我会心地一笑,爸爸也笑了,他笑得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