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写得不多。年深日久,尚存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近来甚至要翻找照片,才能在脑海中努力描刻她的眉眼面庞,可是母亲的照片也少得可怜。
想着还是应该好好写下母亲的生平,那样的一位女子,从在家从父,到以夫为天,到儿女是命,年少失母的我,无从知晓她作为女人的心思与期待。也许可以和父亲聊聊,他会说吗?
一篇旧文,略记有妈的辰光。
外面风刮得呜呜的,家里温暖如春很容易让人联生出小确幸。天气预报说明天将迎来1992年以来的最强烈寒潮,暴雪,对南方的孩子来说,自然是又刺激又企盼,像期待一部造势良久细思极恐的灾难片,快点来吧!
在我的记忆里,却没有哪一年的冬天,胜过1989年1月的寒冷。也是一夜飘雪,期末刚考完两门,我在操场的大片洁白里,和结识了一个学期的同学伙伴们追逐嬉闹不亦乐乎。刘老师寻到我,父亲远远地站在宿舍楼底的风口,胡子拉碴老泪纵横,他带我去见母亲,她躺在一附院。脑外手术后的母亲剃去了头发,戴一顶黑色毛线帽,面容格外的清癯,看起来竟然遥远而陌生。那时病房里没有空调,薄薄的棉被覆着母亲一向羸弱的身子,她很冷吧?可她再也没睁开过眼,哪怕叮嘱我们姐弟一句也没有......
那个冬天是灰色的,深灰,冷到麻木。冰雨,泥泞,白褂和麻绳,纸钱飘洒夹着鞭炮噼啪,在路上,在车上,茫然无措到不知哭泣。那时候笃信人必有灵魂,母亲还在那灰色的天空跟随着我们不舍离去,怀着这样的信念,好似在滔天巨浪的深海中抓住了一块木板赖以漂移。 记忆里很少嚎啕,无声的泪水却在往后漫长的日子里绵绵不绝,倔强的我用更大声的笑和无所谓的清高拒绝着怜悯,带着少年的痛一步步成长、懂得、珍惜。今天姐弟四人相依相扶,父亲老有所乐,还是很好的一个大家庭!
再冷的冬天总会过去,每每忆及母亲心里早已是暖暖的,唯有岁月的弦音在拨弄。 常常想母亲那时若有可能,会和我们说些什么呢?
您一定会交代我和弟弟要听话要好好读书。弟弟考上大学,是没有文化的母亲最宏伟的心愿,您若知道弟弟还读了研究生,还娶了个硕士媳妇儿,又生了个伶俐聪明会读书的女儿,会开心成什么样子呢?至于我,您最担心的是体弱多病,吃起饭跟数饭似的,不长一两肉瘦得像纸片儿,这样的闺女在农村怕是好难找婆家。您要知道我不光飞快地把自己嫁出去了,还生了个大胖儿子长大了像极他舅舅当年,那么重男轻女的您会说我很争气么?至于长肉,我们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好在您赋予的优良基因让我还能嘚瑟几天,不过您要在的话,一定会用那百般的厨艺喂得我圆润如珠且严禁减肥。
您从前最担心我们不听话。我从小成绩好心气高,在家里又恃着父亲的宠溺简直任性无比,对年纪相仿的弟弟毫不相让,为一块饼干谁先洗澡之类的小事,可以争执打架到负气离家,父亲只是哄着从舍不得责怪我半句,您拿我毫无办法。记得有一次气得您躺在水泥地上哭起来,边哭边诉像唱歌一样,内容大意是“娘啊娘啊!怎么养了两个这么不听话的崽呀!可让我怎么活呀?你们的爷都没这样气过我呀......” 对这件事记忆深刻是因为觉得母亲咿咿呀呀唱得蛮好听。我一点不怕您生气,爸爸在家里一言九鼎,不管多过分都没人动我一个手指头,就这样继续张狂得没有一点姐姐样,直到再也没机会惹您生气。现在您看不到,做了娘的我总算是懂了一些事,和弟弟也感情深厚,都是小时候打出来的交情呀!
您走的时候两位姐姐已成年,她们为这个家做了莫大的奉献,照顾老父,扶携弟弟和我,至今家里的大小事还是靠她们跑前跑后。您也知道我打小就是个只会依赖人的主儿,这些年也就管着了自己个儿尽量少给家里添麻烦 。弟弟常念叨“长姐如母”,姐姐们的恩情细水长流,天佑善人,她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父亲很硬朗很乐观,耳朵有些背正好听不到烦人琐事,我们有机会就带他出去看看世界。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那就去外国转转,您要在就好了,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可以随便坐飞机出国旅游呢。父亲前年做了白内障手术,又可以每天下午去和老友推牌九了,这是他最开心的事。不过每个月都要输几百块,换作您又要心疼唠叨吧,我们也会背着您偷偷塞钱给老爷子去耍的。
快过年了,您要在的话我们一人买件新衣您都穿不完,我要带您去烫个头,把您打扮成城里的时髦老太太。小时候没见您穿过一件鲜艳的好衣服,有条件了该天天换着穿,回头率保证杠杠滴!您有这个资本呀,高挑苗条肤白貌美,可一样都不拉,要不说咱爸眼光好呢!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妈妈老了像对孩子一样哄着她也不为过的。这几天我要去看老爸,儿子从哈尔滨寄了红肠来,说让给外公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