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看吗？”苏子琪左手中指套着一枚银戒。是最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花样。

顾家明正在手机上回复助理信息，闻言抬头一看。愣怔了一秒，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要买耳坠吗?”

苏子琪的高中同桌陈薇要结婚了。她拉着顾家明来挑一副耳坠，作为送给陈薇的结婚礼物。只是眼睛突然扫过一排戒指。鬼使神差拿起一个银戒就戴上了。

苏子琪内心一沉，默不作声，把银戒放回原位。

苏子琪和顾家明从高二开始相恋。在北京上同一所大学。苏子琪毕业后，她父母希望她回家考公务员，但为了顾家明。她选择留在北京。

苏子琪找了一份杂志编辑的工作。顾家明在一家4A广告公司做插画师。别人下班后是一起吃饭看电影，他们下班后是一起创作漫画作品。苏子琪负责剧情，顾家明负责画。在网上连载。追捧的人越来越多，成为现象级IP。终于，在毕业第四年，顾家明决定辞职创业。成立了一家漫画公司。

结婚这件事，顾家明曾经和她认真谈过。他有他的计划。他的公司刚成立，手头上事情多，资金周转也难。再过一两年，他的公司有起色了，他会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苏子琪从来没在结婚这件事逼迫过他。也没明示或者暗示什么。不晓得自己今天怎么了。

也许是陈薇要结婚，让她突然有点期待自己的婚礼？

2、

苏子琪走进酒店宴客厅，班长张浩眼尖，一眼就看到她，挥手示意她过来，“子琪！这里！”

这一桌都是高中同班同学。多年未见，大家的脸上都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诶，顾家明呢?”张浩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道。

“他有个重要会议。可能待会结束后再过来。”苏子琪微笑道。

苏子琪落座后，才发现正对面是林靖安。高二那年，她和他是前后桌。

那时顾家明也不知道是从哪听到的流言，说林靖安在追苏子琪。顾家明吃了飞醋，莫名其妙跟她发了一通脾气，还扬言要打林靖安。苏子琪哄了他好久，还赔了一个吻，他才消停。

林靖安举起酒杯朝她示意了一下。她端起酒杯，微笑着回礼。

“那时候我们班上有好几对，能从高中坚持到现在的，也只有你们这一对了。来来来，我们敬下子琪，敬这场爱情长跑。”张浩一提议，所有人都站起来碰杯。

“当年，顾家明可是混世魔王啊。也只有苏子琪才敢收了他。”即使十年过去了，说起当年的顾家明，同学们依然是印象深刻。

“你们记不记得，有一次晚自习，顾家明和三中的人在学校门口打起来。”陈浩喝了酒，脸颊通红，聊起八卦，双眼熠熠生辉。

苏子琪当然记得那个夜晚。当时顾家明喜欢苏子琪，当众表白，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可苏子琪从没表态过。

16岁的顾家明，在二中是混世大魔王，成绩年级倒数，打架闹事倒是一把好手。

某天晚自习还没下课，浩浩荡荡一群地痞，拿着木棍铁棒，在校门口围堵，扬言要打顾家明。顾家明和一群兄弟，把教室里的扫把柄拆下来当武器，叫嚣着冲出教室。

就在顾家明手里的扫把柄，即将砸在地痞老大的身上时，苏子琪大喊了一声，“顾家明，你敢打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比天皇老子还横的顾家明，竟然乖乖停手。但对方没停手。一棒砸在顾家明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幸好学校保安及时赶到，控制住了局面。

第二天，苏子琪去医院看顾家明。他的脑袋上包了很厚一层纱布，脸色苍白，可怜兮兮地看着苏子琪，“你看，我听你的话，变成这个样子。你要对我负责。”

苏子琪笑着说好。本来她不打算高中谈恋爱。但是为了顾家明，她破例了。

从那天开始，混世魔王顾家明，一天天收起他的爪牙，跟着苏子琪好好学习。最后还考上了211大学。

陈薇和她老公过来敬酒，她揽着苏子琪的肩膀，八卦问道，“你和顾家明什么时候结婚啊？”

苏子琪微笑道，“再过一年吧。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3

婚宴结束，顾家明没有出现。最近他接了一个大项目，连轴转了很多天。苏子琪不打算让他来接，自己打车回去。

苏子琪站在路边等车，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她的面前。车窗摇下来，赫然露出林靖安的脸。“太晚了，很难打到车。我送你吧。”

苏子琪也不推辞。上了车。报了小区地址给他。

苏子琪不是一个喜欢挑起话题的人。林靖安也不说话。车厢内有音乐声缓缓流淌，倒也还不至于太尴尬。

良久，林靖安开口，“家明，对你好吗？”

苏子琪一愣。她多年未见林靖安。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试探意味，也有些超乎友情之外的关心。苏子琪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露出甜美笑容，“他对我很好。”

林靖安点点头，不再言语。

林靖安开到苏子琪小区门口。她下车，转过身说道，“谢谢你送我。小心开车。”

林靖安微笑挥手告别。看着她走进小区，拐入小道，身影完全消失，才发动车离开。

苏子琪打开门，一室黑暗寂静。翻看微信，有一条顾家明发来的信息:“我今天不回去了，方案要继续修改。你喝完牛奶，早点睡。晚安宝贝。”

顾家明办公室里面有个小房间。里面配备了床和浴室。有时候工作太忙，他直接在办公室过夜。

“好，那你尽快改完，早点睡。晚安。”

苏子琪入睡前要喝一杯牛奶。如果顾家明在家，他会帮她冲好，放在她的床头。从未有一天落下过。

人家说，爱情到最后会变成亲情。苏子琪深以为然。他们虽然没结婚，但彼此已经是至亲的亲人。

第二天7点，苏子琪拎着保温杯，在小区外面那家20年老字号馄饨店，买了顾家明最喜欢吃的鲜肉馄饨。打车去他公司。

一大早给他送早餐，似乎是大学时代的事了。顾家明自从开公司之后，苏子琪也辞了职，做起了自由撰稿人。每天在家里码字到深夜。第二天睡到自然醒。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吃早餐。

她用门禁卡开公司门，推开办公室的门，轻手轻脚走到小房间，拧开房门。

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地上散乱的衣服。刺痛了苏子琪的眼睛。她听到自己心跳声。迅疾而疼痛。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心脏上，无法呼吸。

她跟顾家明10年了。他们吵过架，又很快和好。他们了解彼此的优点，也洞悉对方的缺点。他们好到，就像是彼此身体里的另一半。“出轨”两个字，她从未想过用在他的身上。

她认识那个女人。Abby，是顾家明的助理。今年刚毕业，笑起来软萌可爱，见了面会甜甜地叫她，“子琪姐”。就像一个乖巧的小妹妹。而她此刻，正趴在顾家明的胸膛上。

她失魂落魄般，把保温杯放在办公桌上，退出来。转身离开。

4

苏子琪，好像凭空消失了。

顾家明看着保温杯的那一瞬间，心瞬间沉到谷底。拧开杯盖，里面的鲜肉馄饨还热腾腾的，散发着热气。

他找不到苏子琪。她手机关机了。他赶回家里，发现她的旅行箱不见了。打电话给她爸妈，才知道她说她去长途旅行了。去哪里了？不知道。

顾家明颓然坐在沙发上，内疚、恐慌一股脑冲击内心，终于抱头痛哭。

他给她发微信：

“对不起，子琪。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知道这样说，显得我太不负责任。可我真的脑子一片混乱。也许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会辞退Abby。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请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子琪没有开机，没有回复。

顾家明继续每天给她发微信。写他们在一起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他在高中时，为了吸引她注意，用打火机点着了她的发尾；

他们在一起之后，她每天中午给他讲习题，午后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他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突然很想吻她，但是他不敢；

他们毕业后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单间，在顶层，晚上有老鼠在楼顶铁皮隔热层闹腾，咚咚咚，半夜会被吵醒；

他们终于攒下首付，买了房子。他们一起把墙壁粉刷成蓝色，一起去宜家买装饰用的挂画、壁纸、照片墙……

苏子琪在茫茫大海上读那些文字。好像重新走了一遍这10年光景。她一边看，一遍掉眼泪。

她看着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轮船在大海上行驶。往后看不到归途。往前看不到去路。她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这样？

第12天，苏子琪结束旅行。她回到爸妈家里住。早上出门晨跑，看到一大群人围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兴趣围观。

“苏子琪”是顾家明的声音。

几百朵玫瑰围成一个爱心。顾家明西装革履，站在爱心旁边。手心里托着一个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钻戒。顾家明单膝跪地，深情凝视着她，“子琪，原谅我。嫁给我。”

苏子琪剪了短发，干脆利落。这是她旅行回来后，去做的第一件事。她留了10年长发。因为顾家明喜欢。他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总喜欢用手指绕着她的发尾，一圈又一圈。

苏子琪看着顾家明。10年了，她陪着他从少年到青年。这张脸明明看了10年，为什么此刻，却觉得陌生了呢？

苏子琪回答：“我很想嫁给你。”

顾家明眼神一亮。

苏子琪继续说道，“每次看到朋友结婚照的时候，都在想，自己穿着婚纱嫁给你的场景。那个时候，哪怕你拿根草编个戒指给我，我都会嫁给你。可是过了那样的时候，就算你拿着钻戒，我也不想嫁给你了。”

5

苏子琪从顾家明的公寓里搬了出来，在老城区的小区里租了一房一厅。每天晨跑，买菜，做饭，写作。

林靖安约她吃饭。频率是每周两次。

林靖安第五次约苏子琪吃饭的时候，她眼神静定地看着林靖安，“你是不是想追我？”

林靖安一愣，随即直勾勾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是呢？”

他从高中就喜欢她。默默喜欢了她十年。但他从没告诉过她。他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他不晓得苏子琪和顾家明之间具体是出现什么问题，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他不想放弃。

苏子琪非常直接：“我不想谈恋爱。只想结婚。”

一段感情，谈了10年，谈到山穷水尽。就像中学时代，语文老师发了一张卷子，她把作文都快写完了，老师突然说，卷子发错了，下节课发一张新卷子，重新做。她已经没有一开始那种充沛精力和情感。

她有预感她未来的人生。也许是跟一个条件差不多的男人相亲，然后闪婚，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如果一定会有那么一个男人，来共度余生。林靖安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一个男人，知道她的情感已经干涸，却愿意接纳她，待她如妻子，如孩童。那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林靖安的内心一阵山呼海啸，他想问她，她和顾家明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结婚？为什么对象是他？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个字，“好。”

林靖安和她一起回去见她爸妈。

她爸爸坐在沙发上，老花镜滑落在鼻梁上，手上依然拿着报纸，眼睛从他们两人身上划过，最后给了苏子琪一个“老子非常不开心”的眼神。然后自顾自地看报。

她妈妈端出一盘盘菜，招呼大家过来吃。

她的爸妈本来都很担心她，因为失恋而随意找人结婚。但是林靖安表现得稳重可靠。

林靖安酒量不好，但他陪着她爸爸，喝酒喝到大半夜。喝到中途，胃里翻江倒海。他跑到厕所吐了，继续回来陪着她爸爸。

第二天早上又陪着她妈妈，走路去菜市场，回来自己动手做了一大桌的菜。色香味俱全。连嘴巴一贯挑剔的妈妈都连连夸好。

林靖安把户口本、房产证、银行卡、信用卡都放在桌上，“叔叔阿姨，这些以后都归子琪管。我会把她当妻子来爱，当女儿来疼。”林靖安不会说很多好听的话，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爸妈终于放心把她托付给他。他们的婚礼定在两个月后。

婚礼前的琐碎事，由林靖安一手操办。拟定来客的名单、发喜帖邀请亲朋好友、采购各种结婚用品、带她去拍婚纱照、预定婚宴。一应事情，安排得非常妥帖。

婚礼前一天，苏子琪发消息给林靖安：“陪我去二中走走。”二中，是苏子琪初遇林靖安的地方。也是苏子琪和顾家明相爱的起点。

林靖安心里咯噔一下。

苏子琪挽着林靖安的手臂，在二中校园里漫步。上过课的教室、吃过米粉汤的食堂、800米跑得要生要死的操场、验证二氧化硫的漂白性的实验室、发过呆的小亭子。

最后他们站立在一株木棉树下。那棵树有六层楼高。春天有大朵红艳艳的木棉，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夏天有花絮，在风中浮浮沉沉。他们从教室里透过窗户看出去，仿若飞雪漫天飞舞。

苏子琪抬头仰望着木棉树。久久不语。眼底似乎隐隐有水光。林靖安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阳光。

林靖安把手臂放在苏子琪的肩膀上，把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艰难地下定决心，“子琪，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但婚礼过后，怎么样我都不会放手。”

苏子琪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不语。久到林靖安的内心即将崩塌的时候，她说，“靖安，我今天让你陪我来。不是要回忆从前，而是要和从前告个别。”

“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好，远远超出我所预期。但却是一直以来，我很想要的。靖安，我很感激你，给我想要的生活和未来。”

“也许我现在对你的爱还没有到满分的程度。但是，请你给我时间。余生还很长。”

苏子琪在婚礼前晚，给顾家明发了一条短信：“再见了，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

林靖安，往后余生，有你陪着我，我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