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还有多少钱？够不够用，不够我再给你卡里存点。”

     “卡里只有不到一百了。”我底气不足地答道。

     “怎么用这么快，上个星期刚给你打了500呀。”

     “充饭卡取了两百。”

     “还有呢？”

     “嗯……我在网上买了个东西，还没送到，下次给你看吧。”

     “什么东西，相机吗，你不是最近一直说要买相机吗？”

     “嗯，是相机，不过不是数码相机，是那种拍了立马出照片的相机，就是拍立得。”

     “哦，那还蛮有意思的啊，多少钱买的？”

     “相机不贵，才三百多，就是相纸比较贵，30多一盒，照十张。”

     “这么贵……”

     “我本来想买个二手的，但是在网上联系了几个卖家都没回应我。”

     “这种东西就是玩个新鲜，过段时间玩厌了就卖了算了啊。”

     “不会的，相纸是有点贵，但是我会省着用的。”

       每次回家，妈妈都会问我钱够不够用，她总说：“不管你以后打算过怎样的生活、和谁在一起，一定要保证身上有足够养活自己的钱，这样对我来说你就是个成功的男人。”

       因为喜欢上一个女孩，我买了一个拍立得。我对她一见钟情，尽管之前两个人毫无交集可言，我甚至说不出喜欢她什么，但就是觉得好像除了她，世界上所有的女孩都不够有魅力。最近在网上瞎逛的时候看到拍立得，用拍立得照出来的相片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没有底片，也没有电子档。不知怎的我突然特别想买一个给她照相。

       之前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我找她要过一次相片，她没有回应，大概是我这样太冒昧了吧。我很想有一张她的照片，因为时常想她但又不能见到她，特别是最近，她回家了。偶尔在网上看到她QQ在线，找她聊天，她老是爱理不理的感觉。老实说我有些沮丧。

       “妈，明天我还得回学校去，导师没给放假，我是没请假就跑回来的。”

       “好，明天我再去银行给你卡里存500块钱，不过你以后买东西还是买些实用的，你长大了，很多东西都是你自己决定了，花钱还是省点，你也知道你爸现在没工作，跑回乡下去养鸡还不知道成不成得了，我一个月退休工资才1500，给你爸交养老保险就要700，还要给你生活费。”

       “嗯，妈，我知道你有压力，当时我说去工作你俩非要我考研。要是我现在工作了……”

      “你安心读研吧，我也不是不让你花钱。算了，不说这个了。”

        在学校又待了几天，导师给我安排的任务我没很好的完成，真的不喜欢做研究。我觉得我跟他根本不是一类人。他都三十多岁了，还没要孩子，老婆还在国外做访问学者，两个人结了婚却聚少离多。他每天都在搞科研，从早到晚，连和我们吃饭的时候谈论的都是科研，看到我穿的文化衫上的图案会联想到论文里的图片，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可我从来没见他打过哈欠，没听他说过累。才认识他两个多月，可他在我心里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

       这天我们开了组会，我做了汇报，导师尽管有些不满意，但还是放假了。只有两周时间，对我来说太短了，还要完成他分配的任务。

       我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先去拍几张照片，因为我实际上还不懂摄影，还需要摸索。我觉得她很漂亮，不想把她给照难看了。

       另外，我决定找个家教做做，就像刚读大学时做过的那样，让妈妈看到我有赚钱的能力，她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放假的第二天晚上，我登陆QQ，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上线了，我双击鼠标点开她的对话窗口。这些日子这个动作我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遍，每次只要看到她上线，我就会双击点开她的对话窗口，然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按道理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有许多话想对她说的，我也确实有很多话在心里，可不知怎的无论如何组织不好，好几次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事后翻看聊天记录的时候都觉得一团糟。

      “你现在在A市吗？”我想了半天，看到她的登陆地在另一个省的A市，还是想和她聊聊。

       等了半个小时，她才回复。“恩，是的，在实习。”

      “都干些什么，辛苦吗？”

      “还好，没什么事做。”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我想她大概是不太想和我说话了。

     “恩，也没什么事了，你在那边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啊。”

     “对方离线或隐身……”窗口上她的头像变成了灰色……

       我有点不知所措，放在键盘上的手像冻住了一样僵硬。尽管只是她的头像变成灰色了，说不定她还在线，但我却觉得好像是她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9点多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妈打来的。

        “喂，妈。”

       “喂，你放假了吗？”

       “恩，前天放的。”

       “哦，也没什么事，你在学校还有地方吃饭吗？”

       “有，有几个食堂还开着在。”

       “那你早点睡，别总是熬夜。”

       “恩，好。”

      “对了，你那个相机到了没，好不好用，相纸那么贵，不好用退了算了。”

       “妈！你能不能别老说相机的事，我有分寸，我已经在找家教了，你给我点时间行吗！”我的语气很不耐烦，话一出口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妈妈的回应却很平静。

        “嗯，趁着放假找点事做，对你自己有好处，要是学校热就回来吧。”

       “好，我知道了。”

        网上已有的家教信息不多，我找到了一个家长论坛，在找学生的版块发了个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高中毕业于一所本市著名重点中学，高考成绩优异，曾有过初高中家教经验。很快就有人联系上了我，学生是一个上高三读文科的女孩，数学不太好，我先在QQ上给她试讲了一次，感觉她基础不错，也挺认真、挺好学的，文科数学对我来说不难，她对我的水平也挺满意，于是我们约好第二天晚上正式开始上课。

       她家离我的学校有些远。

        坐在空调车上，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大家都昏昏欲睡。对面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困得不行了，头好像高中物理实验里的打点计时器一样不停上下，他旁边的一个男青年正专注地盯着手机屏。终于，女孩的头重重的落到男青年的肩膀上，男青年有些惊讶的转头看了一下那个女孩，没有叫醒她，然后又回到了手机屏里的世界，他们好像并不认识。我心里觉得好笑，这两人的造型有一种奇特的美感。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到她家。那个女生长得白白的，身材微胖，感觉挺文静。我给她讲题的时候她都听得很认真，我坐在离她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可以看出她在思考。她几次问我草稿纸够不够，坐的位置是不是太小了，空调的温度合不合适。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在接受她的服务而不是在给她讲课一样。

       “你们假期还在补课是吧？”

      “嗯，过几天才放假。”

      “我感觉你挺认真的，基础也不差呀，很多题都是一讲就懂。”

        “但是有时候就是没有人讲的话就想不出来，而且老是算错。”

        “嗯，你计算确实有问题，太依赖笔算了，这样太慢了，高考的计算量很大，你这样会做不完的，要训练心算的能力才行。”

       “可是我现在用笔算都会算错啊。”

      “嗯，改变总是会有点困难的，可是你计算这一关不过的话，数学很难考高分的。”

      “嗯，我会尽力的。”她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我继续给她讲题。

        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今天赚了八十块，够买两盒相纸了。回到学校已经快十一点，室友们还在联网打游戏，电脑里发出各种怪兽的叫声让我很烦躁，他们每天都要玩，特别是我要睡觉的时候，我也懒得说他们了。我草草洗了个澡，然后让自己重重倒在了床上，晚上还是很热，我心里想着不知那个女孩什么时候会实习结束回来，改天再看到她上线一定要问问她。这个疑问让我无法平静下来，我开始想一个计划，等她回来的时候要给她一个惊喜，想了半个多小时以后，脑子里又出现她笑的样子，这让我暂时忘记了炎热和吵闹，睡着了。

        第二天我还是决定要回家，在学校里休息不好，去做家教的时候如果精神状态不好的话对学生是一种不尊重。我把相机也带回家了，打算给妈妈拍张照，我打算真正给自己放几天假，回家吹吹空调，好好睡几天觉，然后继续做家教。在家里没什么事情，这种时候是我思路最清晰的时候，我也打算好好想想我那个计划。

        “妈，我把拍立得带回来了，给你照张相吧。”

        “我看看，哟，是蛮好玩的的啊，像个玩具似的。我现在这样子怎么照相，还在炒菜，一身的汗，反正你又不急着走，改天吧。”

      “嗯，好，但是一定要照一张啊。”

       晚上，那个高三女生的家长又找我明天去上课，想到又能多买两盒相纸，我睡得特别香。

         “你们是放假了吗？”我问她。

         “嗯，今天刚放的，早上还在上课呢。”

         “放假作业很多吧，记得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都是喜欢考试，不喜欢放假的。”

         “啊，不会吧，怪不得你数学学这么好”她吃惊地看着我，眼神就像正常人看变态一样。

        “你误会了，不是喜欢考试，是因为考试的时候没有作业，又不上晚自习，而一放假就会有做不完的作业，好像每个老师在布置作业的时候都故意忽略我们有六门课一样……”

       “是啊是啊！我们现在还不是一样。”她激动地打断了我，“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放假，考试考不好很痛苦的，特别是现在高三，考一次就离高考近一次。”

        和她这么聊着让我有些怀念起高中的生活。那时的女生们也是这么可爱，总是比男生们学习更认真，可是数学却老是要弱一点，我还记得我喜欢在给前面的女生讲题的时候看她的马尾辫。不过这个女生没扎辫子，而是留了齐颈短发。

        “阿嚏。”女生打了个喷嚏。

        “你是不是觉得冷，冷的话你把空调给关了吧，我不热的。”

        “真的不热么？”

        “嗯，不热，我瘦，不怕热。”

         “嗯，好的。”

        九点半了，该下课了，女生还在想一道题目，我看到她认真的样子想起高中时晚上在家做作业做到趴在桌上睡着的自己，心里有点触动。

        “除了这个题还有什么问题吗？”我问她。

        “嗯……这么晚了，你回家会不会没车坐了。”

        “你这边有到码头的车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路痴。”

        “呵呵，没事，你还有问题的话尽管说，我可以到码头去坐轮渡过江，然后沿江边走一段就到家了。”

        “好，那麻烦你给我讲一下这个题吧。”

        最后一直到十点半了才结束，今天赚了一百，可是所有到码头的公交车都已经收班了，坐出租车又花了6块。到码头时，只有几个人在等船，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拖地板。妈打来电话，我让她先睡。我看着对岸的夜景，高楼上还亮着巨幅广告的霓虹灯。快11点的时候船才来，我上了二层的甲板，靠在船舷边上，这里有开阔的视野。虽然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不过这么晚坐轮渡还是第一次，天完全黑了，和流向远处的江水汇成完全黑暗的一体。我看见三对情侣，一对正相拥开怀大笑，另一对男人在给女人按摩小腿，还有一对则一起盯着手机什么话也没说，没有表情。我又想起远方的那个女孩，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入睡，今晚能否做个好梦。

        旁边站着的一个女人开始唱歌，是我没听过的歌。江风带着她的歌声向远方散去，不知除了我还会不会有人听到；一个穿黑背心的女孩赤着脚，以黑暗为背景用手机自拍了一张，然后就凝望着夜色，好像陷入了沉思，她染成棕色的短发在风中摇摆着，就像冬天时地上的枯草。一个好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拿着氦气球在妈妈周围跑来跑去，有好几次摔倒又被扶起来。

        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将成为回忆，我这样想着，抬头看看天，又看看下面被船头的灯照成灰绿色的江水，时光飞逝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已经不再是可以时常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小男孩，也不再是自信一个人可以自由自在过一辈子的叛逆少年了。

       “这个船可以一直坐，不下去吗？”一个看起来比我大几岁的男人突然问我。

       “我也不知道，岸上应该不会有人专门来查的吧，应该是可以的。”我说。

       “哦。”

      “不过我也没试过。”我补充道。

      “好的。”

        到家已经快12点了，今晚很凉快，我们决定不开空调，我到自己的房里睡。妈在我床边坐着看了我一会儿，我对她说：“妈，我现在觉得人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就是躺在床上睡觉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快睡吧。”

       “妈，我给你照张相吧！”

       “我现在穿着睡衣，怎么照啊。”

        “那你去换套衣服，再把上次买的那个墨镜戴上，一定很酷。”

       “算了，反正你相机也买了，先放家里吧，下次回来给我照。”

        “妈，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说下次，你不觉得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吗！”

        “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好吧。你也是。”

        我拿出手机，登陆了QQ，想看看她在不在线，结果她的头像还是灰的，我考虑了一下，一句话打出来又删，删了又打，还是发送过去了：“你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等了一会儿，她的头像一直是灰的，应该已经睡了吧。我觉得屋里特别黑，起身去拉开窗帘，让对面大楼的灯光照进来，墙上由此形成的诡异阴影让我想起小时候刚开始一个人睡的那段时间所做过的恶梦，现在突然觉得那些梦里的东西一点也不可怕。

        假期快要结束了，晚上又要去给那个女生上课，我打算下课直接回学校了。导师布置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过我已经准备好面对他了，被骂就被骂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没有人能把所有的事都做好”，我总是用这句话使自己变得坦然而勇敢。我打算把相机带回去，去给那个高三女生照张相送给她。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我得去赶末班车回学校，剩下的问题下次来给你讲吧。”

       “嗯，好的。”

       “对了，给你照张相吧，我带了一个拍立得。”

       “啊？哦，你说的是那种拍了能直接出照片的吧。”

        “对！”

        “我现在穿着校服，丑死了，真不好意思。”

        “哪里，我觉得你很可爱的，对了，你一直留短发吗，有没有扎过马尾辫？”

        “马尾辫？以前初中是扎辫子的，后来高中太忙了，人就变懒了，留了短发。”

        “要不你扎个马尾辫，我给你照一张吧。”

        “哦，好的，有点突然，都没什么准备，你等一下。”女生笑得很开心，也许很久没有拍过照了吧。

        我拿出相机，拉开镜头，等闪光灯充好电，然后试了一下拍摄的角度，决定从侧面拍。

        “嗯，我准备好了。”

        咔嚓一声，相纸从上面出来，我和她一起拿着相纸等待显影，这个过程大概有30秒钟左右，我们一起看着画面从一片空白变得色彩鲜明，刚刚过去的一瞬间被永远地存放在这张矩形的相纸上了。我把相纸递给了她，心里突然很希望她能记住我。

       “要是我有你这样一个爱学习的妹妹就好了。”我看着她认真欣赏自己照片的样子忍不住说。

       “什么？”

        “没什么，下次见了。”

        “嗯，路上小心，拜拜。”

        我到站时刚好赶上末班车，车上的人已经不多，我坐在前面三人一排的最右边一个座位，旁边有一个比我略高的中年女人，穿着黑色的长裙，戴着大墨镜。我掏出手机，又一次登录QQ，她的头像是亮的，但是我上次的留言并没有被回复，我突然感觉最近发生的一切如那晚在轮渡上那个女人的歌声，可能再也不会被人知晓。中间的车站都没什么人上下车，司机越开越快，把车里的灯也关了。我看了一眼窗外，路边的灯光飞速划过，在眼前留下彩色的亮线。我有些晕，还有些头疼，空调的温度好像越来越低了。我又想了一会儿那个高三女生拍照时的笑容，想到我做这份家教的初衷有些惭愧，我想我不会再去给她上课了。

        我伸手到书包里摸了摸拍立得，很想拿出来照一张相，可是很困，头开始像那次在车上见过的那个女孩一样不停上下。

        “让我给你照张相好吗？”我轻声呢喃，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然后头重重落在了旁边女人的肩上……

        ……

        梦里我在强烈的光中醒来，费了好半天才让眼睛适应，车里的灯全部开了，司机就站在我的面前，他长了很长的白胡子，手里拿着烟斗，嘴里不停吐出骷髅形的烟圈。

        “你好，欢迎搭乘开往世界尽头的末班车！”说完他递给我一张照片，上面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现在，我们就停在你原本要去的车站，你可以选择在这里下车，也可以继续坐着，当然，就像我说的，一旦发动机再次启动就要开往世界尽头，不会再回来了。”

        我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中年女人，她已经摘掉了墨镜，正看着我，她的眼神有种以前没有从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过的吸引力。车里的乘客不知什么时候全部变成了最近见过的人：妈妈、那个在车上睡着的女孩、导师、高三的女学生，还有轮渡上那个不打算下船的男人，他们都看着我，面带僵硬的微笑。

        我用手摩挲着相片，对司机说：“出发吧！”

        发动机刺耳的轰鸣将夜空撕开一个口子，整个世界开始崩塌，我们在不断延展的废墟中极速前行。

         那个中年女人把我轻轻抱在怀里，她说她是天使，她说世界尽头就是天堂，那里没有重型机械和女青年的哭声，雨水倒着流，云在地上走，去了那里的人们再也不用担心明天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