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女阿三（3）
欣雅
阿三醒来的时候，暮色已覆盖了各个山头，她起身去寻阿坚，听见对面屋子里的喧哗声，大人的小孩的，她探进脑袋目扫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那些都是陌生的被风黑了的脸。但在人群里她看见了在南方时见过面的阿坚的姐夫。阿三冲着人群躬首并喊了一声姐夫，问他阿坚去了哪里，她姐夫指着前面的房子说，在前面的那栋房子里做饭呢，阿三“噢”了一声就撤回身子，这才想起来这屋里没有做饭的地方。其实就在她转身的后面，有一台被肮脏的白布盖起来的煤气灶，还有墙角里的一只似铁桶改装的烧火炉。
阿坚的小侄子从偏屋里跳出来，后面跟着两个流着黄浓鼻涕，因掉了拉链而敞着怀的小男孩，朝着前面那栋看起来时间更年久的老木头房子跑去。阿三跟着那三个孩子下过高高的台阶，穿过一群在泥土里觅食的鸡鸭，来到一片用石块拼成的平整的门口。阿坚刚好从屋里出来倒水，看见阿三笑嘻嘻说：“起来啦！”阿三示意他过来，趴在他耳朵边悄声的问厕所在哪儿？阿坚用手一指，阿三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大一小的两头水牛卧在牛棚里反刍，“牛棚？”阿三的声音放高了几十分贝。阿坚用眼睛横了她一下，问她那么大声音干嘛。说着，就拉着她走向牛棚的方向。原来牛棚的里面还有一扇门，阿坚打开门，扑鼻的是猪的屎尿味，阿三伸头看了一下，刚好猪圈里的那头猪也在朝她看。猪圈的围栏旁空出一两米左右的地方，想必是为了方便进出喂猪的，有两根木头直接扔在地上，搭起一个小小的茅坑。阿三一阵恶心的跑出来，阿坚跟在她身后，
“每家每户都是这样的，你将就一下吧！”
阿三转身吼他，“怎么将就啊？那猪圈四周都是破的，你看那隔壁人家出来倒水都能看清楚你的一举一动，而且，而且那木头……怎么能站呢？”
阿坚讨好似的哄着，“怎么可能看的到啊？那四周不是被我妈用木柴挡起来了嘛，再说谁那么无聊去看你呢，对不对，你将就一下哈”。
说完，转身进了屋里。阿三徘徊了很久，却又不知去哪里方便，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下战战兢兢地进了那可怖的茅房。
再次站到房前空地上的阿三很恍惚，她还没有开始习惯，就已经讨厌这里了，可这里是她爱人的家，也将是她的家，她不能带着情绪来过完春节，她把眼泪倒进眼睛里转了一圈之后，便把目光投向远方。
当西山的最后几抹云霞沉入山峦之后，寒风更加嶛峭，阿三站在风里，感觉手指的冰凉开始延伸到手心，东方天空上的下弦月开始明亮起来，隐约还可以看见几盏星光。沉淀了一天的疲惫，被远处漆黑的山头近处亮起的幽幽灯火，打发去了远方。她深吸一口气，揉搓了一下冰凉的脸，朝老屋走去。
又是高高的门槛，阿三冲着屋里喊“老公，我饿了”。阿坚隔着门，传出心疼的话语，
“吐了一天了，没有吃下一点东西不饿才怪，早知道你会饿，这里已经给你烤好了糍粑，你来拿去吃。”跨过门槛，阿三看见老公在用刷子在刷一块长了毛的黑腊肉，看见她进来连手都没擦，从旁边灶台上端起一个盘子递给她。盘子里盛着一块巴掌大的烤焦了的糍粑，怕她看了不吃，还在上面撒了一层糖沙。
“天哪，这糍粑像极了我们那里小孩子玩的铁饼，而且还是一块冻了一层霜渣的铁饼，哈哈哈哈”。阿坚笑着斜睨了她一眼，说“你尝尝看，外表虽然不好看，但是味道很好的”。阿三用筷子挑起另一面粘在盘子上的糍粑，咬了半口咀嚼起来，除了咬下去时鼻孔呼出的一点还夹杂点霉味儿的焦糊，剩下的就是香脆的皮，粘糯的米混着甜味儿了。
阿三吃完一块糍粑，肚子还没有饱，她问阿坚还有没有，阿坚告诉她马上要吃晚饭了，留着点肚子吃鸭肉。阿三想，那就等一会儿吃肉好了，她放下盘子蹦跳着去看鸡笼，鸡笼里居然有两颗白白的鸡蛋，她惊喜的冲阿坚叫起来，“鸡蛋，鸡蛋耶，你看有两颗鸡蛋！”说着摊开手给她老公看手上的鸡蛋。
“有什么奇怪的呀？你家养鸡不下蛋啊？”
“听我爸说，我家新房子盖起来之后，我妈就不再养鸡了，除了猪，别的家畜都不养了”。
她把鸡蛋递给从外面进来的婆婆，婆婆试图同她说话，可每说一句她都要用眼睛求助阿坚，惹得阿坚同他母亲说了一句什么话之后，他母亲就笑笑出去了。
晚饭终于开始了，一桌子黑黢黢的菜，没有汤汁，多像被烧糊了似的，那是因为每道菜里都被阿坚放了浓黑的酱油，唯一一盆不太黑而且又有汤汁的，是一盆红萝卜烧腊肉，上面漂着厚厚一层油汁。
不大的八仙桌坐满了男女老少，阿坚一一给阿三介绍，同门房的爷爷，继父，叔叔婶子，还有他姐夫。他们轮番同阿三客套，之后她便成了隐形人，因为他们说不惯普通话，而他们的家乡话阿三是听不懂的。阿坚时不时的把去了皮的鸭肉和被他咬掉了肥肉的腊瘦肉夹到她碗里。想以此安慰她的孤寂。
一顿饭吃得没味，她以假装孕呕的方式逃到门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已经布满星星的穹空。山里的夜晚比她家乡的夜晚美，星星是缀在山头上的，山的漆黑衬的月光更显明亮。她在想此时的父母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她？突然肩头就多了件衣服，是她老公身上的味道，她抬头正好看见婆婆要拉她起来。“地上凉嘞，别冻着”。这是她第一次听懂婆婆说话，便起身同他一起进屋了。
晚饭在聊天里吃到很晚，阿三也在努力试着融入他们。学着他们把吃了一地的橘子皮，扔进炭火里，流着被熏出的眼泪，看青烟围绕刚挂上房顶腌制好的猪肉，听他们说着听不懂的海阔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