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店
西安路上的天地人饭店我是常去的,因为老板是我们桃花源镇的老乡,那儿的菜是地道的家乡菜,尤其是桃花源镇老豆腐和腊皮,每次吃着这两样菜,我仿佛又回到了故乡。
因为疫情,我很久没有去了,昨天终于迎来彭城全市解封,在家闷了一个多月的我想迫不及待的去天地人饭店吃一顿家乡菜解谗。
扫码,进门。饭店空无一人,只有老板一个人在看着手机视频。因为很熟,也无多余的话,我拿出手机扫码点餐:桃花源镇老豆腐和腊皮,紧接着就听到后厨刀切菜板的声音。
等待过程中,我百无聊赖看着外面冷清的街道,两排法桐光秃秃的,树枝上偶有一片已枯死仍未落下的叶子在风的作用下晃来晃去。虽是春天了,但仍给人冬的感觉。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我的视线。这不庄子吗?他难道要来这饭店?果然庄子也扫码推门而入,他见了我,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愕然。
他终于没有说话,还是我打招呼:“哎呀,老庄,好久不见,你约人了?”他说:“没有,我只是烦闷,想家,才来这儿坐坐。”我说:“哦,我也一个人,那就一起吧。”庄子漠然的坐在我的对面。
沉默很久,我们竟都没有说话。然后曾经我们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啊。
我和庄子都是桃花源镇的人,我们同时考上同一个大学,更巧的是我们考上同一个系,分在同一个班,一个宿舍,一个小组且同位,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我们关系很好,我们也认为我们关系很好,很多人都有过不正常的想法,认为我们是什么同性恋。呜呼,岂有此理!有好事且不平者力劝我们辟谣,还要追纠造谣者的法律责任。然而我们都没有辟谣,因为谣言就是谣言,无需辟之,还会越辟越黑。辟谣还要有证据,比如我有女朋友,和女朋友发生过关系,或者女朋友怀孕且孩子是我的,呜呼,这些我都没有,如何辟之?就是这些都有也不能证明我们不是同志关系。可传谣的人有证据,就是我们天天在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逛街,一起睡觉(一个宿舍而已),我穿过他的衣服,他穿过我的衣服……。这些都是确实有的,不容人不怀疑。所以我们谢了他们的好意,没有出来登报辟谣。
庄子,是我和我们班同学对庄子平的称呼,一是其人姓庄,二是其人确有庄子之遗风,宁做大龟在烂泥中翻滚,也不愿像一个死尸被人跪拜,三是他姓名中有庄子二字。有时我们也喊他老庄。
庄子本叫庄子平,其实他现在叫庄子凡,这是比他大一岁的哥哥的名字。有一次我到他家玩,听见他父母叫他子平,他答应了,我很诧异,他就告诉我原因,可惜的是我竟然现在模糊了,究竟是他哥考上让他上的还是他用他哥的名字考上的等等,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我也释然了,在这个社会忘却是一件好事,我不断忘却曾经的苦难和不幸,虚幻着未来的美好。这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起,一是这个情况在当时很是普遍,我们都习以为常,二是我和庄子的关系很好,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现在女朋友和以前的几任女朋友。
因庄子来,我又加两个菜:大邳苔干,沂河杂鱼。我又回到车中把我珍藏十五年的兰陵大曲拿来,庄子看到这酒,眼睛微微湿润了,我也是。
当年我们一元五角买一瓶兰陵大曲,一袋花生米,两个人在故黄河、云虎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我认真打量了一下庄子,头发还是浓密的,不像我基本上是地方支援中央了;脸还是瘦瘦的,只是戴上了眼睛,两撇胡子比以前浓了。只是眼睛里没有当年的朝气了,有的是岁月留下的沧桑和黠气。
还是没有话说。我咳嗽了一声,说:“这疫情,我一个月没有出来了,你怎么来市里了?”他说:“一言难尽啊。”
从他的叙述中,我大致了解了他来市里的事情。为了多赚一点钱,过上更好是生活,他周六周日到市里来给学生补课,赚点外快。然而不巧的是,安宁县当天出了阳性感染者,全县封控管理,他不得不住在酒店。
我说:“不是不让课外机构办班了吗?”他冷笑着看着我:“不让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们不能偷偷的搞?”我说:“然而,如果抓到如何是好?”“你放心,我们依托的机构有关系。”我没有反驳,我相信这是真的。
看我不说话,他又说:“有需求就有市场,你看所谓的黄赌毒不都是禁止的吗,然而现在还是屡禁不止的啊。为什么,因为有需求嘛。这中考高考存在一天,补课就存在一天,只不过抓两个没有关系的倒霉的罢了,其他该补的还是在补。”枉我在市里生活这么多年,认识竟没有如此深刻,穷是有道理的。我点头称是。
我说:“然而,你看这疫情,有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花不出去,魔都不是有很多有钱人也没有办法嘛?”他晒笑:“你还是如此之迂,我如果是你,早就赚了大钱了。钱这东西,任何时候都是有用的,白菜五十元一颗也好,你没有钱能买到吗?有钱就能生存。”“有道理,然而,哦,喝酒,吃菜。”“你还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有点理想化,就知道读书,假清高,放不下面子。”我承认,我就是爱面子,活受罪。
我又找一个话题:“五年前我们同学聚会时,我给你找的关系你用的怎么样了?”五年前同学聚会时,我无意中说了我表哥的远房哥哥现在组织部工作,他就让我给他搭个桥认识一下,想通过他到县城进而进教育局。他沉默了一下,说:“联系后因为没有钱花,所以还是没有弄成。”他接着说:“你看,没有钱还是不行的。当然,你当时如果不辞职,今天一定混的不错。”唉,往事不堪回首啊,如果不是因为爱情,我怎么会放弃编制只身留在市里,如今混的很惨,只能解决温饱问题。“你看,当时我就劝你,不要冲动,不要相信所谓的爱情,她不也是离开你了,为什么,你没有钱,不能买起房子,没有车,是我也要和你分开的。”这段感情是我的痛,我不愿提及,让往事随风吧。
庄子看我脸色不好,就喝了一口酒,慢慢品尝老豆腐。
我说:“这豆腐也不如以前的好吃了。”“这是美味啊,我一个月没有吃到像样的菜了,在酒店天天吃方便面,够够的啊。所谓的不如以前,只是你心理的作用,豆腐还是那个豆腐,只能更好,只是感觉不同而已。”
“你什么时候回去?”他黯然了:“不知道,也许还要十来天吧,这疫情,唉,不说了。”我知道,说了也无益,反而增加痛苦和思念。“我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家人,好在有手机,能视频。”
看他很惆怅,我又转变话题。“你看国际局势很不好啊,俄乌开战了,你说……”他打断我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劝你还是少说与主流媒体不同调的话啊,有时候不要思考的太多,想的太多人活的累,多赚钱,多看抖音。”曾几何时,我竟然认为抖音误国啊,难道我落后了吗?
窗外法桐上的落叶在树上被风吹的上下左右摇摆,我以为它几乎要落下来,然而这片落叶顽强的留在了树上上下左右的乱摆。刚刚天气还是很晴朗的,忽而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冷风渐渐增大,路上还是没有人。虽然在室内,我还是感受到寒冷之极。
我喝了一口酒,说:“然而,庄子,你还是比我幸福吧,在体制内教书,有稳定的收入,不为五斗米折腰啊,不像我,朝不保夕的,压力山大啊。”庄子哂笑:“婚姻如围城,工作也是吧,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我还羡慕你呢,多了许多经历,不像我,固定在一个地方,死去一般。婚姻也是死水一般。这些都不提了,一提两眼泪。”我说:“是啊是啊,都不提,咱喝酒。”
一瓶酒喝完,菜也吃的差不多了,庄子要起身回酒店,我说:“庄兄,下次不知何时再相见啊。”庄子说:“疫情过后,桃花源镇你随时都可以去啊,只是这疫情无止无休的,唉,无止无休的,不提了,走了。”我说:“珍重啊。”送他出门,看他踉踉跄跄的去了。
我返回,结了账,出门,看了看阴冷的天,叹了口气,裹紧衣服,向公交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