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一个坝子上,四面环水,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通过一架吊桥。
桥底是木板搭成的,中间竖排一列,很像一个拉长的"工"字,只是空白处都被横着的木板填满了。吊桥两边用绳索包裹起来,留下很多镂空的地方,看得人惊心动魄。桥墩上系着两条粗重的绳索,黑黑的,在阳光下油得发亮。
在我印象里,吊桥始终是湿润的,大概是因为清早很多人把刚淋水的菜背到街上卖的缘故。
过吊桥时,两边人必须步调一致,否则一方高,一方低,很容易掉下去,万幸在我的记忆中没有有人掉下去的印象。
不过,听奶奶说,在更早以前(还没有吊桥的时候),坝上有一个独木桥——两棵伐倒的树拼到一起架在两岸。一天清晨,她的母亲准备提着两框鸡蛋去卖,在她之前,有个人刚过去,当她走到桥中间的时候,桥突然断了,她的母亲没来地及呼救就不见踪影了。"没有人去救她吗?"我问。她摇摇头,"水太大,没得人敢救。"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眶红了。
过了吊桥,有一个收费处,房子不大,四五平米,专收坝外车辆、行人的过路费。五毛一次。钱的用途大概是修缮和维护吊桥。
再往前走,是一片竹林。夏天很多人拿着蒲扇来乘凉,竹子挨得紧,风一吹,大片竹叶把清凉送到你鼻子底下。
"吃了吗?"
"吃了!"
"今天好凉快哦,比屋头(方言家里)吹电风扇还凉快。"
"就是就是....."
庄稼人劳累了一天,大家聚在一起,闲话家常,一天的疲乏都在唠嗑中消解了。
过了竹林,再往前,看见一条小路,路旁长了几棵野桑葚,不高,每当桑葚变红时,小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去摘了来吃,大部分都酸得掉牙,咬几口,觉得不好吃,就扔了。怪可惜的。
如今想来,要是把扔掉的桑葚拿来泡桑葚酒,那多好啊。
坝子分坝头和坝尾。过了桑葚树,路就分叉了,坝头在左。坝头上有十来户人家的地,各自种的菜都不一样,有茄子,黄瓜,番茄,玉米......大多都是应季蔬菜,土很肥,种出来的菜个个都精神饱满,价钱也高一些。
坝头往下,有一个斜坡,儿时喜欢跟玩伴一起比赛"冲斜坡"——比谁从斜坡上冲下来快。嘴里大喊"啊啊啊——",灌满了空气,耳边的风呼呼地响。一口气狂奔下来,累的大口大口喘气。真痛快!
经过斜坡,沿着路直走,路旁有个小沟渠,宽半米,冬天水干了,可以见底,夏天总是有哗哗不断的水声,两手撑住沟边,把头往下埋,风把水花扬起来拍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再往前走,经过一片很大的苹果树"园",拐个弯,就是我家。说它是"园",其实是一片种了几十棵苹果树的地而已。没有围墙,也没有专人看护,偶有几个穿着红色衣服的稻草人立在枝头,吓唬麻雀。
如今吊桥已被水泥桥取代,桥上经常有大货车、小轿车跑过,卷起一阵尘土,眯得人睁不开眼。坝上的景色也大变样。树少了,鸟少了,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人也少了。
家乡的路是什么样子?
大概就是我跟儿时玩伴交谈之间,费力从记忆中搜索出来的这个样子。
我也许再也无法嗅出你的踪影,所以不如把你留在我的梦里。
这条路,伸长到我家门口,趁我还能记住,写下来,留作纪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