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从入口消失后，我把目光投向他：“你事先预约好了？”

　　“是的，”他微笑地说，“本来这家是不接受提前预约的，刚刚你也看到了，楼下已经都满座了，不过我和店主是多年的好朋友，所以他很讲义气地为我们留了个位置。”

　　“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位置。”既可以享受美食，又可以欣赏夜景，有熟人到底是比较方便。

　　“我希望没有太多人来打扰我们，所以挑选了这个地方，你介意吗？”他征询似的望着我。

　　“不会，”我摇摇头，“这里风景很好，很适合慢慢用餐。谢谢你，费心了。”虽然我觉得这个场合太过正式，让我多少会有拘束感，可是不想因为我破坏了他原本的好心情，所以我选择隐藏自己的本意。

　　“你喜欢就好。”他愉快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真诚。

　　角落里悠然地响起了柔和的爵士音乐，一个慵懒的女声随之慢慢滑出，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分外动听和迷人，我的心突然再次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季宸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微微转过头看着外面的夜色，一脸安宁：“之前我一个人来过这里很多次，”他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徐徐地说，“那时候我总是会想，什么时候我会带一个人一起来看看这平静而美丽的夜色呢？”微微停顿过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展露一个无比迷人的微笑，“今天我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了。”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我的感受，他是不是觉得我们正在约会？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更加紧张地跳动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我最讨厌这种不明不白就滋生的暧昧，但是我不能确定是不是我想多了。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能够回复到平静的状态。

　　“你怎么了？”他担心地看着我。

　　“呃，我的头突然有点痛，”我撒了个谎，“不过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我假装地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

　　他还想要继续追问，但服务员带着我们的食物及时赶到救了我的场。

　　食物不仅精致而且美味，难怪Raindrop的生意如此爆棚，可遗憾是我却没有心思细细品尝。对面的季宸兴致勃勃地地为我一一介绍盘里的每样食物来源以及独特做法，我看着他，嘴里品尝着盘里的食物，不时地以点头致意来回应他的描述，可是脑袋里却被各种复杂的想法所占据。

　　难道他不打算向我赔礼道歉吗？上次我那么匆忙地逃开，也没来得及问他关于那个要给我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是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我要不要提起这个问题？这样会不会扰乱我们吃饭的气氛？

　　这些问题不断困扰着我，以至于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在食物上。看着季宸愉快的表情，我开不了口，可是心里的话却像满溢的水一样想要立刻流出来。

　　我放下手中的刀叉，想要缓和自己逐渐混乱的情绪，可这一动作让季宸看出了我的异常。

　　“怎么了？食物不合你的口味吗？”

　　“没有，它们很美味，”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和盘托出，“今天这顿饭没有代表其他的意思吗？”我没有直接点出答案，希望他能顺着我给的台阶下楼。

　　他没有做出回答，而是一脸复杂地看着我。

　　既然如此，我只能主动提出了:“关于上次的那件事，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上次的事情？”他迷茫地看着我，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上次课程结束后，你说要给我看一件东西，可是你走到房间里很久都没有出来，最后好不容易出现时又一副大找特找后气急败坏的样子，还一脸怀疑地用尖利的声音讽刺我，说我偷了你一件东西，后来又说没什么。当时我也是气坏了，所以没有问清楚，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是什么？找到了吗？如果找到了，鉴于你之前的态度，不是该向我道歉吗？”我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倒出来，顿时觉得全身舒坦了很多。

　　“啊，是这样……”他一面恍然大悟地说，一面盯着我似乎在思考着我说过的话。许久，他像是找到了答案：“上次是个误会。我的东西并没有丢，当时我接到一个客户的投诉电话，我们的职员没有根据顾客的要求认真做好服务，所以我有点着急上火。让你看见我那副样子，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向你赔礼道歉，能原谅我吗？”

　　看着他诚恳道歉的样子，我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可是回想起他上次强烈的表情，我隐约觉得他的解释太过牵强。如果是因为顾客问题，那他为什么要对我表现出那么分明的嘲弄和轻视呢？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皱了皱眉，低下头说：“我给你带来了很大负担吧？可是我真的没有恶意的，你能相信我吗？”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深邃的眼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作用。

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不出否定。“嗯，我试试。”虽然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我，让我不能轻易相信，可是我的嘴里却说出了不一样的话。

“但你说的要给我看的东西是什么呢？”我始终无法忽视这个问题。

　　“下次我再亲手交给你好吗？”又是下次，看来他还是要继续保持神秘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点头答应了，虽然我的好奇还在心里不断地挠着痒痒。不过解决了关键性的问题，我们的用餐气氛开始变得顺畅了许多。

　　“你很喜欢绿色吗？”我一边继续晚餐，一边创造随意聊天的氛围。

　　听到这个问题，他似乎有点吃惊：“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你房间的装饰。”我明白地指出。

　　“哦，”他顿了顿继续说，“你的观察很细致，不过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喜欢白色？”他满含笑意地看着我问。

　　“算是一种直觉吧，”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我缓缓地说，“虽然单看白色也觉得很高贵，可是相对于你来说，似乎太过于简单了，而绿色和你更相配。”

　　他没有说出肯定我的话，而是提议般地把桌上的玻璃高脚杯轻轻举起。明白他的意思后，我配合地拿起自己的酒瓶轻轻地和他的一碰，清脆的玻璃相撞声在这个只有音乐声作为陪衬背景的夜晚显得分外响亮。

　　我微微侧过脸喝下了一小口葡萄酒，丝绸般润滑的酒进入口腔后带来的浓香让人愉悦，而吞下后的酒在喉咙里留下的绵长更是醉人。放下酒杯时，我不经意地的瞥到季宸正温柔地注视着我，这让我不由得脸红了起来。这外面的灯光虽然微弱，可是我敢肯定他捕捉到了我脸上的变换，这让我更加局促不安起来。

　　“你的直觉很准确，”他继续着我们未完的话题，“我喜欢绿色，也许都不止于喜欢了，绿色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里，它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我惊讶于有人会将一种颜色看得如此重要，这是不是有什么内在含义呢？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解，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把玩着的高脚杯，徐徐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察到自己这个特点的，也是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或者说是因为我的生活环境所致。不过你认为它复杂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看了看他，然后转头面向外边的夜色。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和一个人这么认真地谈论一种颜色的话题，而这个话题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深入思考过。

　　季宸现在完全停止了他的手部活动，似乎在耐心地等着我的回答。

　　“绿色是一种很灵活的颜色，它可以代表美好，也可以代表邪恶。”我很高兴自己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切入口。“表面上看起来绿色意味着和平、生机以及青春，但同时它又隐含着邪恶、阴森和颓败。”

　　“嗯，这个看法很有趣。”他语调听起来很轻快，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很复杂。

　　“代表美好的方面，我想那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可是代表邪恶的方面却很隐秘。”我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在确认他没有表现不快之后，我变得毫无顾忌起来：“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有可能隐藏着危机，越是繁盛的情景越是意味着衰败的开始。也许是因为绿色非常好地结合了蓝色和黄色的特点，所以它更加无所保留地传承了他们的阴阳两性。”

　　季宸没有发表任何见解，这让我顿时觉得自己太过鲁莽和傲慢了。

　　“你的说法很有道理，”一分钟过后，季宸做了评判，“那么你觉得我是不是身上也同时具备了这两种特性？”

　　他的脸色很阴沉，我无法判断他是否在生气，这种困惑逐步影响了我回答他问题的勇气。“我不确认。”

　　听到我含糊的回答，他的暗淡的脸开始慢慢恢复活力起来。

　　“你继续。”他示意了下我的盘子，我立刻如得到大赦般把注意力收回到我所剩不多的食物上。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在音乐声掩盖的沉默中艰难地度过了。直到晚餐结束我们回到他的车子里时，他的神情一直保持着无以言明的模糊状态。

　　坐在他未立刻发动的车子里，我侧着头看着他习惯性的严肃坚毅的脸，一种想抚摸他让他的脸柔和下来的渴望在心里涌动起来。正在我和自己毫无缘由悄然滋生的渴望斗争时，他突然转过脸来默默地看着我的眼睛，顿时，一种紧张中掺杂着无名恐惧的感觉向我不停袭来。许久过后，他一言不发，只是温柔地倾过身来帮我把安全带系上。在他靠近我时，我几乎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幸而他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只是很自然地扣上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发动了汽车。

　　车子安静地在高速路上奔跑起来。我想要打开他车上的收音机收听一些在线谈话的电台，以此来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也让我混乱的思绪能够得到分散，可是我的手指没有一点勇气。

　　时间不急不慢地在无声中流过，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一种微妙气氛始终没有得到缓解，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能呼吸了。

　　“下周我们可能要停课一段时间，”长久的酝酿之后，我鼓起勇气打破无边的寂静说，“因为下周我要出差去一趟上海。”目视着前方，我不敢看他的脸。

　　“要去多久？”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扫视着我。

　　“一个星期。”我低语道。

　　“这么久……”他似乎有点不耐烦，可是我不敢肯定。

　　“这是我的工作。”我提醒他。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挫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然，我可不是小孩。”我对他做了个不自然的鬼脸。

　　他微微地笑了笑。显然，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不一会儿，道路上的车流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已经回到市区了。

　　在一个熟悉的路口，我让季宸停下车来：“我想在这里下车。”

　　他茫然地看着我，对我的举动似乎很不理解。

　　“我还有点私事，所以不能马上回家。”我对他解释说。

　　他低下头看着方向盘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迷离地看着我说：“那好，你自己小心，我们下次见。”

　　我点点头，跟他道了再见，然后下车，看着他离开。待他的车身消失在车海中，我转过身向公交车站牌走去。

　　我对他说了谎话，其实去上海出差只需要三天的时间，而我擅自谎报成了一个星期。我需要暂时和他停止见面一段时间，以便理清我心烦意乱的思绪。今天晚上，那些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悸动、心慌和暧昧让我烦闷不已。我发现自己很在乎他的情绪，在乎到一种另在自己都很惊讶的程度，而我敏感的触觉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只会帮倒忙。内心里一直有个不安的声音在告诉我，我迫切需要停下一切与他相关的活动，然后好好地用理性思维来分析我们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