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中,我目送他离去,望着父亲的背影,眼睛湿润了,我有些理解朱自清了,几个橘子的重量如山似海。
我从来都觉得我比一般孩子懂事的多,即便是在青春期,我也没有当个叛逆少女,按部就班,一心一意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上大学。因为母亲对我说,这样会给他们争光。与父亲平辈的一代,多少都有了些许成就。父亲在早年也试着创过业,搞养殖,可是他可能真的没有发财的命吧,没赚到钱还赔了不少。
后来下血本去考了船员证,跟船跑全球,一年很少在家,我们冷冷清清的过了好几个年。直到母亲出了交通事故做了手术那年,父亲不在国内,他急的差点跟船长动手,几经辗转,终于回家了。从那时起,父亲开始不愿意去跟船跑,他可能觉得这样顾不到家,奶奶年纪大了,母亲总是一个人在家,他便选择留在南京打工,日子很苦,远不如他当船员的时候。我和母亲劝过他,他每次搪塞着就过去了。他想着,这样的话,家里的事总能捎着点,就算农忙也可以回家帮忙。他坚持,我们也不好多说。
父亲不是个有志向的人,他甘于现状,守着他的妻子女儿,孝顺着他的母亲和一众长辈。他在老家的人缘极好,这也是由于他的“平庸”,不管是哪个亲戚家有需要帮忙的,一个电话他就能急吼吼地赶过去。村子现在是一座空村,中年人去城市打工,青少年去城市读书,并且也不打算回来定居。而在城市里打拼了二三十年的叔叔亲戚们,早已不记得老家的一些习俗和规矩。还待在老家的,基本都是六七十往上的老人,像有些事情需要年轻一辈张罗的,懂的也就只有我父亲了,尽管母亲经常唠叨他没出息,但她也未必是真的嫌弃。
就这样快六七年了,直到前段时间,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在家休养了几个月,我突然感到了危机,原来父母也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了,原来他们也已经这么老了。可我依旧没有能力去孝敬他们,不管是在精神还是物质方面。我曾经埋怨过他们让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家庭,而现在我则深感自己的无能。所以,我不敢做任何任性的决定,想着熬过这段日子,总会苦尽甘来的吧。刚换工作那会儿,我难以适应,尽管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总归稳定些了。在外面受了委屈,只能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发脾气,典型的窝里横行为,对父母我没好气,有一天,母亲发了一条微信,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视频吗,我又深深后悔,明知道他们什么错也没有,凭什么要承受我的恶语相向。人哪,总是一边失去,一边后悔!
母亲说如果有天我出嫁,父亲一定要坐在门槛上哭上一整天,我对此深信不疑。他真的是个很没出息的男人,在家门口听到远方传来的丧乐,他眼睛眨巴眨巴就红了。人们皆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眼泪真的跟不要钱似的,而我也完美继承了他的这个特点。父亲这代人在老家呆了半辈子,对于新的环境,新的城市,他们似乎难以融入。平常在老家只要路边有人聊天,父亲就能跟着一起唠。可是在城市里,他凡事畏畏缩缩,全然没有在老家的自在悠闲。我常说他们固步自封,把自己的心锁在了那个小村子,我带他去吃不同菜系的食物,去喝星巴克,似长辈的教育他人就该不断尝试新的事物,钱就是用来花的,可是他依旧没听进去,拎着二十几斤的东西,我让他打车,偏是自己走了二十分钟。
父母一辈把自己困在了一座城堡,用二十年凿出了一个洞口,拼命地把我们送了出去,偷偷从洞口远眺我们远去的背影,然后在城堡里困顿了余生。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也曾回过头,恰逢他们转身,也只留下他们落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