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宋娴戚长澜
简介:我们一族的女人个个都是为情而死的恋爱脑。
物极必反,所以这代才出了我这么个接连害死几任夫婿的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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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来就能看到亲近的人一日的气运。
晨起问安时扫一眼众人头上的气,我就知道傍晚嫡姐要摔跤,嫡母要罚我捡豆子。
从小,姨娘就教导我,不要让人知道我的本领。
姨娘说我的天赋比她好。
我们掌命女一族,原本是修仙界绵延数千年的上古遗族。
掌命女可以和夫婿共享气运,修到极致,甚至能为人改运换命。
但由于长辈们代代都是痴情种子,为了护道侣平安,不惜牺牲自身气运。
于是一代比一代倒霉,如今仅剩的这点血脉甚至沦落到了凡间下界。
我外祖母好歹还是个大家闺秀,我娘却成了个妾。
我跟姨娘保证过很多次,绝不轻易动用天赋。
直到我爹满身是血被人抬回府。
第二天向祖母请安,见她满脸欢喜地念叨「祖上显灵、先人庇佑」时,我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我跑到姨娘的院子,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面白如金纸。
「娴儿……」她捂嘴咳嗽了几声,指缝里全是血。
「你用了对不对?」我问她。
「你明明知道,你根本不是正妻,妾室与夫主是不配共享气运的。」
「你会被反噬的!」
她摇摇头。
「你不懂。我和你爹……已经这么多年了。明明有办法,却要我眼睁睁看着他送命,我做不到啊。」
我想问,那我呢。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但我没问出口。
我以为我娘会是例外,没想到她也逃不过掌命女的宿命。
2
我娘死后,我爹并未替她安排丧事。
「游娘替我挡了一劫,年纪轻轻便去了。为父心中,甚是哀恸啊。」
他摸着胡子,意有所指,「听闻你外祖也曾重病不治,你外祖母求了几天神仙,身子就虚了下去。」
「说来也怪,此后,你外祖身体便好了。」
他探究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我。
「娴儿,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我闭了闭眼。
姨娘,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救的良人。
「因为……」
我咬着格格打战的牙,一字一顿告诉他。
「我们家血脉的女人,生来能替夫家挡灾。但必须是正头夫妻。」
「我娘只是妾,福薄,所以挡不住灾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爹神情激动起来。
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扶起。
「娴儿,爹现在有一烦忧,不知我儿愿不愿意替爹消解。」
「我娘的丧事……」我欲言又止。
他大手一挥,「那有什么!只要你替爹解了这桩烦心事,你娘的棺木、道场、长明灯,爹自会命人齐备。」
就这样,我与长平侯濒死的独子戚长澜定了婚事,成了他的未婚妻。
3
我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我被接到长平侯府,和那个进气少出气多的少年同居一室。
你看,在权势面前,女子的规矩就不存在了。
我爹以前总是把女子的德行挂在嘴边教训我和嫡姐。
可是长平侯一句话,他便二话不说把我送入府。
我抓住那少年惨白的手。
其实渡气运并不需要肢体接触。
但我从未碰过男人,今日摸一把,就像是对父亲权威的抵抗。
他睁开眼虚弱地看着我。
「你……就是来救我的仙女吗?」
我突然很想笑。
我见过他随军归来神采飞扬桀骜不驯的样子。
听说他勇武过人,是罕见的少年英才。
如今为了保住性命,居然连这么离谱的事都信,还要装成傻子讨我欢心。
我低头,「将军是妾未来的夫婿。妾无用,只能对天祈祷夫君安康。」
这样我姨娘才有葬身之处。
他反过来抓住我的手,「你叫什么?」
「我叫阿娴。」
「娴娘,我若能活,定不负你。」
这句话言犹在耳。
被捆着四肢扔进水里时,我想,骗子。
4
得到我的气运后,戚长澜果然奇迹般康复。
我娇嫩的脸上却长出了一枚又大又黑的痦子。
自此,我成了远近闻名的丑女。
戚长澜却不见嫌弃,整日送吃的玩的给我。
他到处说:「若无我妇,我早便死了。如今她不过容貌有损,我要是嫌弃,和禽兽何异!」
人人称颂这段佳话,无数闺中女子羡妒我的好福气。
只有我知道。
他送来这么多东西,却从不肯亲近我。
他看着我的侧脸时,总是笑得温柔。
可我转过脸,显露出痦子。
他眼里就会闪过淡淡的嫌恶。
哈,男人。
戚家相关的人总来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告诉我,一个丑女不配做长平侯世子。
而我爹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牢牢抓紧戚长澜,这门婚事绝不能丢。
也是,毕竟卖我的那一次,我爹的官升了两级。
好景不长,戚长澜京郊剿匪时,竟救了长公主。
长公主看上了少年将军,直说非君不嫁。
皇上送了一道旨意到我家府上,我爹看完,二话不说,放出消息说我病重,需要送去庄子上养病。
然后命人将我捆上,扔到城外河中溺毙。
寒冬腊月,河里的水冷得刺骨。
我身上的袄子迅速吸饱了水,带着我往下坠。
冷水灌进我的肺腑,我四肢冰冷,河里仿佛有无数冤魂抓着我的脚腕。
生死之际,我凭着本能,从戚长澜那里借了气运。
幸好当初只说了一半实话,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不仅能以身相替为夫婿挡灾,也能攫取夫婿的运道。
如今我们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借运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我挣开了绳索和沉甸甸的袄裙,挣扎着爬上了岸。
在重新活过来的一瞬间。
我想。
不管是我爹还是戚长澜,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我要夺走他们最重视的权势,让他们知道,像条狗一样被人践踏是什么滋味。
在运势的作用下,湿淋淋的我被一个牙婆捡走。
她把我卖去了京城最大的花楼,春驻楼。
鸨母嫌弃我脸上的痦子,说这等资质接不了客人。
我二话不说跪在地上。
「小女自知容貌有瑕,可是在家颇读过几本书,识文断字,还有一手梳发的本事。」
「求妈妈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留我给姑娘们当个梳头丫头吧!」
鸨母和牙婆讨价还价一番,最终点了头。
「就当我今天做一回好事。因娘还缺个梳头丫鬟,若她不嫌你,你便去伺候她吧。」
5
因娘是春驻楼的头牌,生着一张芙蓉面,还有一管风流的好嗓子。
当着鸨母的面,她喊我喊得亲亲热热:
「多么伶俐的好妹子,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来,姐姐房间在这儿,你就住外间。只要听话,吃的玩的少不了你。」
回到房间后,她就满腹怨气地摔东西,碎片撒了一地。
「我都说了,这次一定要个齐整些的,凭什么那几个蹄子的丫头个个干净妥帖,轮到我,就扔来一个长痦子的无盐女!」
「一个个的,都当我因娘不中用,好欺负!」
我攥着衣角,惶恐状瑟瑟发抖。
「是阿娴不好,还请娘子息怒。」
她瞪我一眼,一脚踹上我的膝盖。
「滚!平时不许用这半边脸对着我,丑死了!」
6
因娘嫌弃我的痦子。
就算我给她梳的新发式让她压了其他姑娘一头,她对我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整日非打即骂。
在客人那儿受了气,她就会冲我撒火。
她罚我长跪,抽打我的胳膊小腿,不许我吃东西。
我为了少挨打,就主动捉笔帮她写诗写曲。
她凭借这些诗词拉来了好些识文断字的客人,他们出手大方,要求少,比商人好伺候,是难得的佳客。
因娘的日子好过了一些,怕我投奔楼里其他姑娘,也就不再动手打我。
只是她有时候会故意问我:
「既然你识字,想来以前也是大家小姐,怎么会沦落到我们这种地方?」
我指指痦子,低下头,适时流露出一点难以启齿的羞愤。
她就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然后让我帮她脱鞋,倒夜壶什么的。
好像使唤了我这样好出身的小姐,让高枝的花落入比自己更不堪的泥沼,她就能更欢喜,更快活。
我总觉得,像因娘这样暴躁愚蠢,混混沌沌地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拿了赏钱就高兴,挨了打就拿更弱小的人出气,不去想明天怎样。
我厌恶她,看不起她,却又羡慕她。
7
没几年,因娘的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脂粉遮不住疲惫的气色。
春驻楼有了更鲜嫩的女孩儿。
因娘年老色衰,那些风流雅客已经不再来光顾,换成了粗鲁汗臭的船工匠人。
甚至就连我,这个脸上长着大痦子的丑丫头,也被鸨母调去给新的头牌窈娘梳妆挽发。
我去因娘房里拿剩下的东西,不料房门突然被一个满身酒臭的醉汉撞开。
他挥舞着醋钵大的拳头,嚷嚷着:
「因娘呢!让因娘出来!说这贱人不在……我看、嗝!就是瞧不起老子罢了!」
我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他从背后抱住。
「因娘,因娘,老子可抓住你了,让我好好亲香亲香!」
他手背上都是粗黑的毛发,热烘烘的臭气从后袭来,熏得我几欲作呕。
一瞬间,我脑子里转过好几个能杀死他又不至于惊动他人的办法。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扭头看去,是因娘。
她的神情很复杂,有怜悯,有悲哀,有快意,有「终于如此」。
啊,她很高兴吧。
高兴于,我马上就要尝到她尝了多年的苦楚。
我心里盘算着,要冲因娘露出挑衅的眼神,让她以为我在蓄意勾引她的客人。
她生性好强,又自恃美貌,肯定不愿意输给我这个丑女。
等她来抢,我就能趁机脱身。
可我还未来得及实施,她便冲过来一把将我扯开。
半委屈半撒娇地偎到那烘臭的男人怀里。
「死人!这么丑的丫头你也要,以后可别来找我了。被人知道,我因娘叫一个脸上有大痦子的丑丫头截了胡,人家还怎么见人哪?」
因娘年纪虽已大了,但风韵犹存,不是我这种痦子比眼睛还大的丑女能比的。
醉汉清醒了一点,见因娘为他争风吃醋,自然十分受用。
因娘嘴里捧着哄着,眼睛却向我示意,让我赶紧走。
我捂住衣襟,匆匆离开这间房。
把一切令我心神不宁的动静尽数抛在身后。
8
自那以后,我好几天没见到因娘。
我坐卧难安,又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觉得这么问会显得很可笑。
其实我身在春驻楼,有这天也不稀奇。只是我讨厌被人强迫。
再次见到因娘时,她穿着规规矩矩的深色衣服,一寸肌肤都没有露出,直挺挺地被龟奴小厮七手八脚地从绳结上抬下来。
周围的姑娘惊慌失措,有人高喊着「死人了!」,鸟兽般四散。
我浑浑噩噩地被人群挤开,脑子里一团乱麻。
因娘死了?
她怎么会死呢?
据我所知,她已经攒了不少钱财,甚至去年就在物色给自己赎身的人选。
她何必要寻死?
我眼前闪过她叉腰怒骂我的样子,揪着我耳朵训斥的样子,嗑着瓜子看我擦地的样子,在醉汉的毛手下把我用力推走的样子。
最后这些生动鲜活的因娘都慢慢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呆呆地想。
我还有一句多谢,没跟她说呢。
9
我出钱买了些果子分发给丫头们,不动声色提起因娘的死。
在她们的七嘴八舌中,我慢慢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
施氏一族主枝的庶子,名施良。
河中施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在多年前的战乱中举家迁往南方。
施良途中病重,便被嫡母暗中抛下。
他欣赏因娘的才气,承诺要带她一起南下,到时因娘便是风风光光的世家。
因娘就觉得,这时雪中送炭,必然能凭着恩义过上好日子。
和她有交情的几个姑娘都劝过她,说齐大非偶,不如踏实本分找个小行商。
凭妓子之身想当世家,这是何等的妄想。
因娘却觉得她们看不起自己,一番争吵过后,更坚定了要嫁施良的想法。
结果财物反被榨得一干二净,其中甚至还有她向其他姐妹借的银钱。
钱到手后,施良便换了副嘴脸,整日避而不见。
因娘找上他,还被反咬一口,说她是想攀附世家想疯了的疯婆子。
还不上钱,又没了赎身的指望,因娘一时想不开,搭绳子寻了短见。
她还是这个性子。我想。
所以她会救我。
按时间算,她那天应该已经存了死志。
因娘愚蠢,刻薄,暴躁,浑浑噩噩。
欺软怕硬,受了气不敢去找始作俑者,只敢拿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当出气筒。
可她不该死在这里。
我趴在窗边仔细观察施良的相貌,他清秀斯文,是聪明人的长相。
他想必已经知道了因娘的死讯,神色却坦荡磊落,好像从不曾交往过一个过气的妓子。
因娘最大的错就是轻易将钱尽数给了他。
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施良又有什么理由不抛弃她呢?
很好。我暗忖。
这样的心性,合该是我宋娴的第一任丈夫。
10
施良,素日以世家子自居,哪怕掏尽里子也要充面子。
自矜自负,却又自卑自惭,生怕别人看他不起。
好色也好诗文,声称仰慕因娘才华而来,讨要手稿不得,和因娘偶有争吵。
平日里爱参加诗会。
迫切想往上爬,又自尊太强,不肯阿谀奉承。
眼高手低。
我脑中回忆着这几日在春驻楼打听到的消息,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自我长成后,我就在物色第一任丈夫的人选。
他命格不能太过特殊。
如戚长澜那般命格的人,借运虽易,却有反噬之危,不到危急关头最好不要轻易试险。
也不能太过强运。
强运之时向其借运就如狂风之处撑伞,只会事倍功半,亏本生意,不值。
他出身不能太高。
否则家族万不会接纳一个春驻楼出身的妻子。
但也不能太低。
低了,就接触不到更高的阶层,我会被困死在低处。
他手上应有罪孽。
就算伤了死了,我的因果隐患也可以降至最小。
他应有足以被我拿捏的短处。
这样我才有谈判的余地。
施良,刚刚好。
加上因娘的血债,我有什么理由不选他呢?
「阿娴,新诗可写完了?」
「回禀姑娘,已经写完了。」
我将最上层的纸折了折,塞进袖子。把桌上剩下的纸张拿给窈娘。
我是春驻楼才女花魁的丫头,伺候谁,谁就是才女。
马上,我还会有一个才子相公。
11
第二日,借着为窈娘买纸笔的名头,我去了施良常去的书斋。
按照惯例,约莫一炷香后他会来这里。
我耐心等待,在施良进门一瞬,恰好侧过头,用光洁无瑕的半边脸对着他。
他眼里闪过惊艳。
我拢了拢发,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手里的书。
他热络地凑到我身旁,我眉头一皱,用纤薄的背对着他。
施良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我素白的脖颈。
书斋很静,静得能听到他并不明显的吞咽声。
「这位娘子在看兰语?」
他探头看了一眼,张口吟出几句兰花相关的名句。
我一开始十分冷淡,但他态度热烈,又极会找话题。
我慢慢软化语气,和他攀谈起诗文来。
「我今日起了兴致,要作一份兰赋。可写到一半,便开始迷惘。」
「因此想来书斋看看先人之语。」
我将那半篇兰赋从袖中取出,递给他。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突然眼睛瞪大。
又往下看去,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这、这是娘子所写?」
「是啊。」我侧过头,全无戒心地回答。
「幼时读过些书,写东西也不知道好赖。如今无人教导,就自己写着玩。」
说话间,我的全貌彻底显露。
那枚硕大的痦子映入他眼中,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浮起嫌恶和惊愕。
施良好半晌才稳住情绪,勉强笑了笑,依依不舍地将纸张还给我。
张口却是这半篇赋的种种缺点。
「引经据典固然是好,但这些典故太过寻常,未免落了俗套……」
「这处隐喻也有些不恰当,冲撞了先皇时期的一位贵人……」
他东拉西扯说了半天,最后才义正词严地表示,不忍心见好苗子入了歧途。
希望等我写完下半篇后与我再约见一次,他需要仔细看过整篇,才能为我批改。
「好呀。」我柔声道,「我名阿娴。郎君若要找我,就来春驻楼吧。」
说完,我便带着书去结账,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12
有心算无心,没几日,施良就按捺不住来找我。
我将以前写的一些随笔拿给他看,他眼中异彩连连,又故作犹豫问我:
「因娘和窈娘都有才女之名,既然你是她们的丫头,她们的那些诗……」
我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低头道:「她们是我的主子,想要什么,我还能不给吗?」
他立时变作义愤填膺的样子。
「这些妓子,偷盗他人才名,真是可恶!听说那因娘死了,想必就是平时不修德行的缘故。」
我惊奇地看着他,几乎要为他的脸皮鼓掌。
嘴里却说道:「还从未有人对奴说过这样的话。
「她们是绝色花魁,我只是个无盐。
「她们一定是好的,我一定是满口谎话的那个。」
话到这里,我含羞带涩抬头,眼中全是盈盈情意,「郎君当真是奴的知己。」
那颗痦子威力太强,他不禁艰难地撇过脸。
手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娴娘,你这些年太不容易,我实在怜惜。」
13
没几日,施良凭借一篇兰赋在诗会大出风头。
众人惊疑议论时,他又一鼓作气,连作了好几篇文采斐然的诗文。
往日看不起施良的富家公子围在他身边称兄道弟,求他指点。
如今施郎君用的墨,都是二两银子一块的松烟墨。
这段时日,他匆匆来春驻楼,总是一见面就问我有没有新文章。
我委屈地看着他,「施郎说要娶我过门,我日日惦记这桩事,什么诗什么文的,我哪还有这心思。」
他面上一僵,「不是我不愿,娴娘,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晓吗?
「只是我如今家徒四壁,两手空空,拿什么娶你?
「我吃苦便罢了,可你在我心中是顶顶好的女子,我怎么能轻易委屈了你!」
若是傻女人,下一句必定要剖心自证:「我不怕吃苦,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而非钱财!」
然后丢盔弃甲,被男人步步紧逼,一再让步。
其实,面对男人的质疑时,最好的方法并非自证,而是将质疑扔回去。
我低头捂脸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定是嫌我的!你嫌弃我容貌不佳,所以一再推却,根本不是真心娶我!」
他被戳中心事,面上一慌,「娴娘,我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我擦拭眼角,「郎君莫要拿借口搪塞我,我在春驻楼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什么怕委屈,都是托词罢了!男子若是真心爱慕女子,一腔情热直冲头顶,今日见了恨不得明日就娶回家,哪还管这么多?
「你考虑这么多,想来根本没有被情爱冲昏头脑,你莫要再说了,你就是不爱我!」
「我、我没有!」
他急得如热锅蚂蚁,围着我劝慰了半天,好半晌才想到一个新理由。
他叹气道:「不是我不愿,实在是家风森严。
「我是世家子,娴娘你出身春驻楼,若是我娶了你,有朝一日回归宗族,定会被族长打死。
「不如这样,娴娘,我先纳了你,再娶一房摆设,过几年借口她病逝,我就将你扶正!」
我:「……」
这话也说得出口,真不怕遭天谴啊。
我嘤嘤哭道:「非是不愿,我其实也是出身世家的女郎。否则何来这一笔字,这一身学识?
「我父死前,曾将我叫到榻前,让我发誓,宋二娘子此生绝不为妾!若违此誓,代代先人在地下皆不得安宁!
「我便向父亲保证,我若为妾,签契书的当天就一头碰死!让那人纳一座牌位过去!
「你不能娶,我不能为妾。看来我们此生有缘无分。
「既然如此,今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施郎,日后哪怕嫁作他人妇,阿娴心中也会念着你,日日祈求上苍保佑你和乐安泰。」
说完,我又哭几声,掩面而去。
14
后来施良多次来找我,我都避而不见。
他许久没有新作,外界开始隐隐有了质疑。
有人嘲笑他江郎才尽,有人觉得他那几篇文章清丽婉约,和他往日风格不符,怀疑他找了代笔。
焦头烂额之下,施良直接找了鸨母,说要为我赎身。
鸨母敲了他二十两白银,痛快放我离开。
他带着卖身契来到我面前,忐忑道:「娴娘……」
我淡淡看着他,「郎君拿着卖身契,可是来纳妾的?」
他低声下气,「我已经为你赎了身,你不必再待在春驻楼了。我们可否回家商议?」
我掏出一枚铜簪抵在脖子上,惨然一笑。
「娴娘虽不聪慧,却也知晓礼义廉耻。若是今日我违背了誓言跟你回去,还有何面目去见我那惨死的阿父?」
「若你今日非要逼我,那娴娘只能血溅五步!以告先人!」
他被我的决绝吓住,「娴娘,不可,不可啊!」
看他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又放缓了语调。
「其实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施郎,我向父亲发誓此生不为妾,你只需带我去官府过了户,户籍写明我是你妻子。而明面上,没有三媒六聘,何人知道你娶了妻?
「等你南下和族人汇合,再娶一房拿得出手的平妻,由她掌管家事,娴娘也是允的。」
施良见我如此让步,这才信了誓言之说。
他动容道:「娴娘,你如此待我,我此生定不相负。」
我扑进他怀里,「郎君,娴娘信你!」
15
去官府销了卖身契,又登记了施家户籍,我便成了施家妇。
我抬头看着施良头上的气,那份气运如同上好的佳肴,散发出勾人的香味。
施良啊施良,我筹谋这么多天,你总算落进了我手里,成了我嘴边的一块膏腴。
夜里,施良吞吞吐吐说了他冒用我诗文的事。
我置之一笑,「这有什么?之前因娘窈娘也用了我的诗,她们还打我骂我。你是我夫君,怎么用不得?」
我告诉他,我不仅能写,还能仿他人文风。
时政策论也不在话下。
「若是有富家公子想找代笔,我定能胜任。这样,家里也能松快些。」
施良大为感动,连声夸自己娶了贤妻。
我一点点吸取他的体魄气运,他便开始消瘦。
随着时间推移,我脸上的痦子慢慢变小,成了一颗长在颊上的美人痣。
不损姿色,更添了几分妩媚。
我终于摆脱了丑女的身份。
自此,施良看我时没了厌恶,只剩满目痴迷。
16
接了代笔的活计后,家里日渐宽裕,我给自己买了不少胭脂水粉,金钗玉器。
但是出门必定戴木簪,身上必定是老气深色的衣裙,开口不到三句必要夸施良一次。
我日日早起做饭,附近的人家都看得到炊烟,却又故意将饭做得难以下咽。
施良吃了几次,便再也不肯让我下厨。宁肯在外买些小食回来吃。
街坊邻居人人夸我安分端庄,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说施良有福。
他觉得长脸,也配合着夸我几句。
托施良代笔的富家子听说他娶了妻,有时便会来家中坐坐。
我只对施良一人笑靥如花,温声软语。
对他人看似礼数周全,脸上却冷若冰霜。
不只施良十分受用,洋洋自得,那些富家子看我的眼神也渐渐不对了起来。
一次上菜时,那笑得风流倜傥的小郎不经意间勾了我的手指。
我故作惊慌地抽回手。
没几日,他们开始带施良进赌坊。
这是老手段了。春驻楼里不少姑娘都是这么进来的。
一进赌坊,就要勾着他欠债,好逼他将妻子妾室典当出去。
17
每次施良出门赌钱,我就把财运输送过去一些,让他吉星高照。
施良赢了钱,被周围人吹捧,不禁飘飘然。
「娴娘,你不知我今日运气有多好!出门就捡到铜钱,一上桌就开始发财!跟着我下注的都赚了!」
我满眼都是仰慕,「夫君可真厉害。我何其有幸,竟能嫁与你为妻!」
他被我夸得哈哈大笑,给我买回一堆东西,承诺以后必定不让我受苦。
第二日,他又拿了钱,匆匆冲进赌坊。
我倚在门边,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有了钱,施良就开始改头换面。
他穿着绸缎戴着玉冠,身上有了金玉装饰和陌生女子的脂粉气息。
街坊议论纷纷,说我是个旺夫命,娶了我之后,原本看着不怎样的人,竟然凭空就起来了。
我望望天色,盘膝坐在浴桶里,先渡过去一些财气,供他今日大赚一笔。
过不多时,我便睁开眼,将他毕生的阳寿财运体魄运桃花运等气运吞噬殆尽!
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四肢经脉,掌命女隐藏在血脉中的传承功法开始苏醒。
我心中一喜: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
上古血脉,怎会没有传承?
我运转功法,一次次尝试引气入体。
凡间贫瘠的灵气随着气运消耗冲击我的关窍穴位,无数杂质涌出我的肌肤。
我睁开眼,四周的一切仿佛被摘去了纱罩,一切纤毫毕现。
洗去血肉经脉里的陈年污垢后,我的手臂莹白如玉,隐隐散发着光辉。
这可不像死了夫君的女人该有的样子。
我将污水倒掉,又煮了一桶草药。
药浴过后,我浑身被染得蜡黄。
揽镜自照,更是憔悴不堪。
我把药渣埋在土里,早早开始生火做饭。
等了许久,终于有人拍响了家门。
「宋娘子在吗?施郎君在赌坊大赚了一笔,一时喜不自胜,竟死了!」
我闻言大骇,整个人摇摇欲坠,「什么?!」
18
报丧的人十分同情我。
也是,一个孤零零的女人,没有男人和孩子,却有钱财,岂不就像一块肥肉,随便他人生吞活剥。
这世道,谁让女人也是财产的一部分呢?
有男人时,她就是有主的财产。
没了男人,她就可以被尽情抢夺。
我忍着悲痛,蜡黄着脸前去认尸,一路厥过去几次。
人人都夸我情深义重,有认识我的,便跟其他人讲我的德行有多出众,是个怎样敬畏夫君的女子。
还说施良娶了我之后日渐富裕,可见我是个有福之人。
只是他命不好,明明家族显赫,却又被撇下,一看就存不住福气。
所以受不住这冲天财运,明明赚了钱,却毙命在富贵之时。
我幽幽醒来,众人都来劝慰。
我哭了半天,才不得不打起精神,雇人替亡夫整治丧事。
大殓之后,守灵夜里,有人偷偷摸摸翻进了我家低矮的院子。
我在灵堂前低头默念因娘的名字,转头看到一道黑影。
「不许叫!」
那人捂住我的嘴,凶狠道:「再叫就掐死你!」
我浑身颤抖,一句话不敢说。
手下却悄悄聚起一团蓄势待发的灵力。
白烛摇曳的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
白日里风流俊逸的容貌,此时却如豺狼般可憎。
正是我代笔的富家子之一,梁牧。
他慢慢松开手,见我只是哭,没有喊人的意思,便放缓了声音。
「嫂莫要喊叫,我只是仰慕嫂嫂风姿,不忍见你年纪轻轻守寡。」
我的泪止不住地流,「我夫还在灵堂之上,你难道不怕他在天之灵前来索命吗?」
他冷笑一声。
「施良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算把骨头喂给狗,狗还会对我摇尾巴。
「不过会写几手文章,还在我面前充起大了!
「他活着我都不怕,更何况死了?」
我捂嘴哭泣,把唇边的讥讽藏好。
男人素日爱吹嘘他们兄弟情深,可捅起兄弟刀来,却从不手软。
他低头借着烛光端详我,越看越欢喜。
「嫂嫂,你不知,我第一次在施家见你,就觉得施良配你不上。
「我对你朝思暮想,你却对我冷冷淡淡,唯独对施良那厮柔情蜜意。
「那小人何德何能?你怕是不知,他在外头包了个粉头,给她买金钗,却让你戴木簪。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我满面凄楚,「都是外面的人引诱他,他说过要对我一心一意的……」
梁牧冷哼。
「我劝嫂嫂还是从了我,否则,我就去告官,说你蓄意勾引我,还暗中给施良下了毒。你看廷尉府会怎么判?」
说完,他脸凑过来,就要亲我。
我绵软无力地挣扎,「要么灵堂之上和人私通,要么担负杀夫重罪,你口口声声心悦我,可什么时候给过我活路?」
见挣不开,我哀求道:「若是你心里真的有我,就等施良下葬,堂堂正正前来迎娶。」
引气入体后的力道真难控制,刚刚差点收不住力将他打飞出去。
梁牧浑然不觉,笑道:「你今日让我快活了,我肯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我低喊一声:「施良一直自负世家子身份,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娶我这个出身不显之人吗?!」
梁牧的动作停下了。
「我是户部侍郎宋攸的女儿,十三那年被人拐走,前些日子才与父亲递了消息。
「他明面上不会认我,可我要是死了,你猜他会不会查?
「这件事里你做的手脚,真的干净吗?」
见他不说话,我话锋一转,又道:「可你若娶了我,日后就有了侍郎岳父的照拂。」
「梁家就算想给你捐个官做,有门路总比没门路好,对不对?」
威逼利诱齐上阵,终于将梁牧说得动了心。
商家子的正妻不值钱,他也不是家中长子。
这笔买卖,的确有利可图。
19
和前朝不同,本朝因战乱人口锐减,婚姻嫁娶并不受守孝的限制。
嫁进梁家后,我才知道,梁牧还有八个小妾,四个通房。
最小的才十三。
和我进春驻楼的年岁一样。
那小丫头叫草儿,是外地逃难来的,被卖进了梁府。
据说年初还被梁牧踢掉了一个孩子。
可我见她看梁牧的眼神却亮晶晶的,那分明是欢喜与仰慕。
我问她:「你很喜欢夫君?」
她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他对你很好吗?」
她的官话并不纯正,掺着不知哪里的口音。
「少爷对我好。他虽然打我,上次肚子被踹得很疼,但让我吃饱饭。
「在家的时候,爹也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我饿得半夜喝凉水。
「少爷还会很多东西,会写字,还会画画!我们村的狗蛋,会写个名字,就被叫文曲星哩。」
我想起梁牧那笔烂字,不由扶额。
「我教你认字,你学不学?」
她惶恐摇头。
「我怎么配读书识字?那,那就不是我这种人该学的东西!」
我失望叹气,摆摆手让她下去。
当年,我爹虽没有禁止我读书识字,但嫡姐不喜读书,他便不会给女儿们请什么夫子女师。
毕竟我只是个庶女。
我厚着脸皮蹭到嫡兄堂兄身边,借他们的书和笔墨。
想方设法进入藏书室,一本一本抄录。
我当时的心情,大抵是「贪婪」吧。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正是这份「不够」,才让我时至今日依然受益。
我两手空空被扔进河里,拿不走银钱,拿不走权势,但我可以带走学识。
世人都说贪婪是恶的,清心寡欲知足常乐是好的。
可我却觉着,知足者囿于井底,贪婪者跃出藩篱。
所谓安于现状,不过是牧羊者对羊群的期许罢了。
羊真的信了,才是天下最可笑的事。
20
自从彻底吸了施良气运后,我便开启了新的天赋。
原本我只能从夫婿身上汲取气运。
如今扩大到了整个夫族。
我试着大量吸取梁家的运道,阻力甚大。
运如潮水,有涨有落。
想要彻底吸取一个人的气运,必须在他运势衰落之时,家族之运亦是如此。
这便是顺应了「势」。
命由天定,运由人定。人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自身运势。
行毁运之事,自身运道就会转衰。
若是施良洁身自好,没有中套,他也不至于这么快死在我手里。
成婚一月,梁牧便带我来到侍郎府。
门房老丁头瞠目结舌看着我,活像见了鬼。
我微微一笑,「老丁,麻烦通报父亲,娴娘回来看望他老人家了。」
老丁急匆匆进门汇报,不多时满头大汗地出来,说老爷不在家,他不敢擅专。
梁牧又失望又振奋。
失望于铩羽而归,振奋于他真的娶到了一位官家女。
我也很高兴。
我爹知道了我还活着,必定寝食难安,怕我毁他名誉。
思来想去,他只能先下手为强,把我和背后的梁家一起搞死。
世上最让人快活的事是什么?
莫过于用阳谋让仇家为你做事。
21
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
一个官员对于下位者的打击是致命的。
我爹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要语焉不详地暗示一声,就会有许多手下替他分忧。
他们也不用太过分,只需随便按个核查的名头,将梁氏的货物资金扣押一段时日,周转就会出现缺口。
而这个过程中,小吏会像闻到了血味的苍蝇,涌上来层层盘剥。
很快,梁家气运的云团上出现了一个洞,我将那洞撕得更大,日日吸取,修炼不辍。
随着我修行日深,凭借气运吸收灵气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梁家人眼见着愈发焦头烂额,我却突破了练气四阶。
甚至可以用一点简单的法术。
梁牧坐卧不住,拉我出门直奔宋府。
我深知这次去就是龙潭虎穴,我爹必定会做好准备,将我彻底斩草除根。
我坐在马车里一刻不敢停,疯狂用灵气冲击全身关窍,再用气运聚拢灵气。
在无人看得到的半空,我的头顶生出巨大的漩涡,从四面八方吸取梁家气运。
练气五阶,已破!
梁牧头顶的气渐渐稀薄,一匹狂奔在街上的烈马肆无忌惮地冲来,一脚将被撞出马车的梁牧踏翻!
他肋骨当即被踩断,在路中央口吐鲜血,却无人敢主持公道。
「夫君!」
我踉跄奔出马车,扑在梁牧身上声声哀切,那骑在马上的阴柔少年无趣地撇了撇嘴。
「死了便死了。哭什么?」
他视线投到我身上,突破后仍未消散的灵气吸引了他,他着魔般下马来到我面前。
「如此容貌,却跟了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就像珍珠滚入沙土,实在可惜。」
「若是跟了我,定让娘子知晓,什么才叫真正的伟丈夫!」
22
我终于钓到了大鱼。
辅国公嫡幼子,穆祁。
辅国公是坚定的保皇派,嫡长女是后宫丽妃,麾下有数万兵马。
与戚家是政敌。
这次少不得要送戚长澜一份大礼了。我感叹。
穆祁如此身份,当然不会娶我。
我被他纳入府,成了他第五房妾室。
为了掩盖他当街纵马踩死人的事,梁家被安了个勾结匪贼为其销赃的罪名抄家灭族。
数代积累的财富也都被穆家吞进了肚子。
穆祁性格暴虐,听府中下人议论,他幼时就以残忍手段弄死过猫狗。
年岁渐长,虐杀家中奴婢仆从也不是一次两次。
他的妾室都很怕他,只要他一瞪眼,她们必然瑟瑟发抖。
我进府当晚,便双眼含泪跪倒在地,哭诉梁牧故意诱我夫君施良沉迷赌坊,将他害死后强抢人妻。
我目光楚楚,「郎君救我于苦海,是行侠仗义救苦救难的豪侠,妾结草衔环也难报郎君大恩。」
穆祁整个人怔住,「旁人都畏我惧我,唯独你……竟视我为侠客?」
我坚定望向他,斩钉截铁,「妾不管旁人如何诋毁,在妾看来,郎君的确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比那姓梁的强上百倍!」
「今日奴奴有幸侍奉郎君,还望君怜惜。」
23
穆祁被我哄得心花怒放,一连几日都宿在我房中。
我趁穆祁开心,便求他,将梁牧的通房草儿救出来给我当。
草儿被救出来那日,蓬头垢面,浑身哆嗦着跪在我面前。
「谢救命之恩,草儿不会说话,以后,让我做啥我就做啥!」
我摸了摸她头顶,让人给她备饭。
当初她可以因为梁牧让她吃饱饭就心悦梁牧。
如今自然也可以因为我让她吃饱饭就忠心于我。
况且她主动拒绝读书识字,必然是个守规矩的。
守规矩的人做不成大事,却很适合收来当下属。
24
穆祁曾有一房妻子,前年便过世了。
据草儿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这位孕期遭穆祁凌虐,难产而亡。
他岳丈身居高位,却并不在意女儿遭遇,如今还时常喊穆祁出去吃酒。
我不禁想起了我那位慈爱宽仁的父亲。
男人,有时小肚鸡肠,有时却又大度得不可思议。
外人都说穆祁暴虐,但我却觉得,他并非天生残暴。
蓄意伤人,其实是因为他秉性脆弱。
因为脆弱,所以经不起一点打击,一点小事就能刺激得他恼怒大吼。
他排解不掉这些挫折带来的焦躁,就转而将其发泄在弱小的猫狗仆从身上。
攻击的表象,掩盖了一直活在不安感下的自我防御。
就如同犬类,越是小个子,越容易摆出攻击架势对人狺狺狂吠。
我摸准了他的秉性,如驯狗一样驯养他。
只要他做出我想要的行为,我就会抱着他的头,用灵力梳理他躁动的精神。
他在我面前越来越放松,越来越依赖我,言谈间泄露给我不少有用的信息。
他并不知这些琐碎的信息意味着什么,乍听上去都是「二叔几月份发了笔横财,上千两的古画随手就买了」之类的无用闲话。
我却能拼凑推演出背后的情报。
譬如穆家族亲兼并土地,与当地官府勾结,私藏铁矿。
譬如辅国公府在工部的二房贪墨,建堤坝时以次充好。
我将这些情报一一记在纸条上,塞进袖子里。
没几天,穆祁带我出门赴宴。
我并非贵女,坐不了女席,只能和穆祁一起坐在男宾那侧。
宴席上一众贵族少年醉生梦死,甚至有个侯府世子出声调戏我。
不等穆祁开口,便有人沉声喝止:「还望世子注意言行。」
是戚长澜。
他转过头,幽深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我。
曾经的少年将军,如今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
这几年他在外征战,整个人粗糙了许多。
肤色深了,丰神俊朗的脸变得粗粝,眼睛不复当年清亮,而是锐利如鹰隼。
「我的爱妾,不牢将军惦记。」
说罢,穆祁不悦地将我搂进怀里。
戚长澜目光一暗。
25
我出去更衣时,有丫鬟往我手里塞了纸条,约我去竹林一叙。
我以为会是我想见的那个人,没想到却是戚长澜。
他身躯巍峨如山岳,指节十分粗大,遍布老茧。
这双遍布老茧的手如今却非常不庄重地抓着我的手。
「阿娴,你这些年去了哪儿?为何会与那穆家的纨绔在一处?」
「你问我这些,是想如何呢?」我问,「与我重修旧好吗?」
「我……」他一时语塞。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闭目摇头,用力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娴娘,你也不是当年的戚长澜。」
「我们……回不去了。」
他急忙拦在我身前。
「你别走!
「我去宋家见你时,世叔只说你去了庄子上养病。后来我再问,宋府中人竟说你久病不治,已经撒手人寰了。
「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回去?
「阿娴,这些年,我……我很是想你。」
想我吗?
我摸了摸侧脸。
当初他看我一眼就难受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如今我没了痦子,修炼后容貌愈加出色,他又开始对我穷追不舍。
我酝酿了一番情绪,掩面而泣。
「长澜,我也想你……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被我爹扔进水里,挣扎着活下来,不得已委身一个又一个男人。
「可在我心底,只有你才是我的夫君!
「如今你与公主即将完婚,我已是他人妾,我若是有些廉耻之心,就该离你远些。
「我们刚刚做的已经逾越了,让公主知道,她那般骄傲,怎能容忍我们如此?」
他满目痛惜,从后搂上我纤瘦的肩膀。
「莫怕,公主性格刚直,最能体谅女子苦楚。你一生坎坷,她定能谅解。」
我还未说话,就见一旁竹林里钻出一名小婢。
「好你个戚长澜,居然在这里与人幽会!你可对得起我家公主?」
她身后,一名红衣女子手执长鞭,如一团烈火般冲过来。
戚长澜面色骤然一变,失声道:「公主!」
长公主面无表情,一鞭子抽在戚长澜脚边。
「把她留下,你滚。」
戚长澜护在我身前,「公主明鉴,当初因你我婚事,娴娘无辜被牵连,九死一生才活下来。」
「公主若尚有一点怜悯之心,就不该对她下手!」
老实说,他拦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挺像个男人。
「戚长澜,在你心里,本宫就是此等心狠手辣、滥杀无辜之人?」
公主冷哼一声,「她是穆家妾,你在此和她勾勾搭搭,穆家动不了你,杀了她却轻而易举。」
「你到底在帮她还是害她?」
戚长澜还想说什么,却被公主瞪了一眼。
「还不快走?若是穆家小儿找来,我自有办法应对。」
闻言,戚长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公主,犹豫了一番,还是转身离去。
我叹气。幸好没有指望这厮。
见他走远,长公主上前几步,用鞭柄挑起我的下巴。
「这么多年了,你居然真的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被迫仰起头的姿势很不舒服,我随手把鞭子拨开,对她微微一笑。
「不错,只是不知公主当年定下的赌约,如今还作不作数?」
26
我与长公主是在春驻楼结识的。
那时因娘刚靠我的词曲传出才名,便有一位出手阔绰的清秀小公子指名道姓要见她。
小公子给了不菲的打赏,见到因娘后,没谈几句便面露失望。
「你不是本人。」他斩钉截铁道。
公子身后面白无须的仆从尖声怒斥:「小小妓子,也敢诓骗我主?」
他动作利索,三两下便将因娘按得跪倒在地。
因娘吓得大哭,不住唤我的名字。
我从里间现身,恭声道:「望贵人恕罪,不敢欺瞒贵人,您要找的人兴许是奴。」
我抬头看了一眼,便确定这并非什么公子,而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女子,这个岁数,身边又有内侍。
身上的料子看似低调,实则是去年上贡的天香锦。
此人身份,除了那个抢我夫君,害我被扔进河里的长公主,不作他人想。
她今日前来,难道为我?
我心下一沉。
长公主挥挥手,让内侍带着因娘离开。
我细细观察她,见她对我脸上痦子并无任何异色,这才问道:「贵人为何要来见我?」
她肃容道:「求贤若渴。
「我从你的诗中听到了不平之声,原本以为会见到一名心怀大志之人。」
她看着我瘦弱的身板,摇了摇头,满目失望。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虽有才学,却无傲骨。明明光靠才学便足以让求才之人为你赎身,却龟缩在这花楼中,任由一身才华埋没,甚至甘愿将诗作拱手让给妓子。
「可见你并非我要寻的人。
「今日是某打扰了,告辞。」
短短两句话,我便断定,长公主与我之前所想相差甚远。
这桩婚事,其中只怕还有猫腻。
见她起身要走,我不慌不忙抛出诱饵。
「公主为何求贤?是为皇家?为戚家?为十四皇子?还是为公主自己?」
她震惊回头,「你说什么?」
27
在我成为戚长澜未婚妻的日子里,我时常能看到他头上的气。
和旁人不同,他头上的气金光辉耀,云雾缭绕间甚至隐隐有龙吟声。
这是潜龙之气。
也就是说,戚长澜未来,有机会成为九五之尊。
像这样天命在身的人,哪怕我有掌命女血脉也不能轻易更改。
否则因果反噬,必有灾殃。
但公主出身皇家,又与戚长澜订婚,未来还会被他夺取自家江山。
若要为戚长澜量身打造一把夺命武器,还有比公主更适合的人吗?
我想,应是没有了。
于是我镇定问道:「敢问公主,可有志于江山?」
她皱起眉头,大喝一声:「放肆!」
「你知不知晓,就凭你这句话,本宫就能诛你九族!」
我狡黠一笑。
「我父要是能给我陪葬,那正合我意。」
「只是不知,听了这话,圣上和其他皇子殿下,会不会猜忌公主?」
她阴沉地看着我。
我淡笑着看回去。
良久,她道:「本宫对皇位绝无觊觎之心,更无效仿前朝女帝之意。世间纲常不可乱,此话休要再提。」
我慢悠悠道:「公主可知,为何世间男为尊,女为卑?女子为何不如男子?」
长公主听了这话,愈发不满,「你明明一身才学不输男儿,为何要自贬?本宫从不认为女子不如男子。」
我摇头。
「公主此言差矣。
「女子的确不如男子。不然这世间,为何只有男子出将入相,为何只有男子能登顶九五?女子或许能织能绣,能读能写,但身不由己,哪怕赚取钱财也会被父亲夫婿占为己有。
「如此看来,女子和耕牛何异?不过比耕牛贵些罢了!」
公主面露忍耐之色。
我接着道:「历朝历代,和亲者皆是公主。前朝公主和亲时曾言,公主受天下人供养,自然该多为苍生考虑。可皇子王公同样受天下人供养,怎的就不用如此?」
「好,就算女子不如男子,你告诉我,到底不如在何处?」
公主从袖中取出长鞭,轻轻一挥,桌上杯子便被勾到她手里。
「本宫自幼习武,刀剑鞭法,弓马长枪无所不精,可见女子若勤加修习,体魄未必不如男儿。」
我点头道:「这是自然。我自幼熟读兵法史书,也不认为我文采哪里不如男子。」
公主问:「那你说,哪里不如?」
「一不够狠,二不够贪。」
我轻声道:「仅此而已。」
公主瞳孔圆睁。
「狭路相逢之时,一人持刀相向,一人引颈就戮,殿下认为,谁会胜?谁会成为人主?谁会沦落为奴?
「男子天性掠夺,女子天性却是生存。
「掠夺是恶,只求生存是善。女子过于仁善,这便是罪过。因为仁善只是蒙骗天下人的幌子。
「若公主面前有两头野兽,一头凶恶,饥饿受伤时会发狂撕咬。一头温顺,饿便饿了,伤便伤了,整日只知闭目休息。
「殿下只有一块肉,会喂给谁?
「殿下若是饥肠辘辘,必须杀一头充饥,会杀哪只?」
公主不言不语,若有所思。
「良善是罪,不贪更是罪。对权力的贪欲是世间最珍贵之物。若本朝太祖攻下一郡一县便心满意足,何来今日泱泱国土?」
我伏地拜礼,「公主有勇有谋,身在皇家,明明有问鼎之能,却说自己对帝位全无觊觎之心。」
「公主,此乃大祸啊。」
28
长公主被我这番话说得心神不宁。
良久,她才道:「你如此聪慧,又有如此心性,为何不离开这春驻楼?」
我摇头,「非是不能,实是不愿。
「不瞒公主,我要在此处寻觅我未来的夫君。」
「哦?」长公主来了兴致。
我便将来历和盘托出:
「公主有所不知,我祖上是仙人,若我想效仿先祖修炼,必须寻觅几位夫君作为炉鼎。」
公主失笑,「此等无稽之谈,你也信?」
「当然信。」我,「天生明主,身边必有异人降世,辅佐帝星登位。我正是公主的异人。」
我对她眨眨眼。
「若是今日所说之事令公主一时难以接受,公主不妨和我打个赌。」
「赌?」
「是。数年后,我便会靠着野心和贪欲往上攀爬。以春驻楼无名婢子之身跻身宫廷,堂堂正正出现在公主面前。」
「届时,还请公主多多思量,到底要不要争。」
29
「如今,你可算出现在我面前了?」公主红衣乌发,笑着看我。
我摇摇头,「尚未。今日只是意外罢了。」
「我倒没想到,你竟然就是那个宋家娴娘。」
提起这事,公主面色迟疑,「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我打断她,「将我沉河是我父一人所为,不怪殿下。」
上位者的愧疚有时是好事,有时却是催命符。
若是她每次想起我,心里便有个疙瘩,那我早晚会成为她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我与她对视,使她相信,我口中所说句句是肺腑之言。
「我父当初以我姨娘的丧葬之事威胁于我,又深知我才华能力出众,心性偏激。」
「想来他是怕我日后成了气候,会因姨娘的事报复他。所以才急于铲除我。」
我诚恳道:「更何况,这桩婚事,其中怕是有内情吧?」
公主定定地看着我,突然笑了。
「你果然聪慧。只是那穆家子并非良人,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公主可是忘了我曾经的话?」
我神秘一笑,将袖中的穆家情报递到她手中。
「或许,公主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赢下赌约呢。」
30
我回到穆祁身旁,他不满地问我:「怎的去了这么久?」
我露出屈辱又难以启齿的神色,小声道:「回去便告诉你……我实是怕你生气。」
他紧锁的眉头这才展开。
「你不说我也知道,戚长澜那厮纠缠你了,是不是?」
我羞愤地点点头。
「刚刚有人跟我告密,说远远看见你与戚长澜那竖子私会,我怎么会信?果然是他纠缠于你。」
言下之意,若我刚刚粉饰太平,他就要疑心我与戚长澜是不是有什么苟且。
我暗暗松了口气。
30
穆家嫡长女丽妃与圣上育有一子,平日和长公主的胞弟十四皇子多有冲突。
如今有了穆家的把柄,长公主自然不会不用。
不过,她更可能将消息暗中传给戚家,自己按兵不动。
果然,不多时,朝中便有看似中立的文官发难,上奏弹劾辅国公府。
在有心人推动下,朝堂之中遍地都是反对之声,纷纷称辅国公忠心为国,怎么可能放任亲族行大逆不道之事,求陛下严惩污蔑者,不要让忠臣寒心。
朝廷最忌讳结党营私,如今朝堂之上人人都维护辅国公,皇帝怎么可能不为此感到心惊?
他当即大怒,不仅要查,还要彻查。
无论谁求情,一律拉下去重罚。
丽妃带着十六皇子求皇上开恩,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直接被罚禁足。
而我爹呢,自从知道我这个睚眦必报的女儿攀上了辅国公府后,估计十分寝食难安。
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要狠狠踩上一百脚。
枝繁叶茂的辅国公府,如今第一次,乱了套。
府中上下一片凄风惨雨,穆祁的母亲六神无主,开始日日求神拜佛。
道婆就是这时上门的。
她展示了一手非凡术法,譬如凭空引水,搓指成火。
和戏法不同,道婆的水清冽甘甜,喝一口便觉得精神百倍。
府上人人都说她是真仙。
真仙便说,府上命中有此一劫,若是跨过去,自然一片坦途,跨不过去,堂堂辅国公府便就此烟消云散。
辅国公连忙问,如何跨过去。
道婆手持卦象,做了半天法,最后那卦却指向我的院子。
说住在此院属兔的女子命格贵重,若是家里直系子弟娶了她,便可使家宅兴旺,克服灾祸。
院子里只有一个属兔的女子,那就是我。
穆祁荒唐名声在外,亡妻又是被他害死的,自然难寻继室。
扶正了我,若是有用,事过境迁,把我休了便是。
若是没用,这继室也是被抄家灭族的命,又有什么妨碍?
辅国公病急乱投医,和老商议过后便开了族谱,在祠堂之内将我扶正。
宋氏之名被写上族谱的那一刻,我便看到了这煊赫家族岌岌可危的气运。
它就像一只垂暮受伤的巨兽,奄奄一息趴在那里,引人撕咬。
而我,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31
重谢了道婆后,我便贪婪地吸取着辅国公府的气运。
于是各种弹劾按下葫芦浮起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仿佛这座府邸已经被蛀空了,烂透了。
辅国公府人人自危,几位少的母族开始上门游说女儿和离归家。
而我,每日被气运和灵气滋润得容光焕发,肤光莹然,仿若神女。
在辅国公府气运所剩不多的时候,我身穿粗布麻衣头戴白巾,敲响了登闻鼓。
当朝规定,民告官要被打五十大板,妻告夫要滚钉板。
我用灵力护着身体,装作痛苦不堪的样子,结结实实滚了钉板。
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我浑身鲜血淋漓,厉声状告辅国公府嫡幼子穆祁,当街纵马踩死我夫君,将我抢入府邸的恶行。
而穆家为了遮掩命案,竟巧立名目,将富商梁家抄家灭族。
这桩事穆家做得简单粗暴,时间相隔也不算久,因此极其易查。
没几天,廷尉府就调查得清清楚楚。
钉板锈痕斑斑,滚钉板后高热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妻子敢于状告夫君的,极为稀少。
如今却出了个我。
忍辱负重委身仇人,只为一朝滚钉板为夫报仇。
这桩传奇的事一出,立刻传遍了街头巷尾。
百姓们有感于我的不易,纷纷称颂我的坚贞和过人胆识。
我成了天下忠贞烈女的典范,甚至有人将我的故事写成了话本戏曲。
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古怪离奇,越是贤良的女人,下场越是凄惨。
而我这样的狠毒女人,却被夸赞三贞九烈,成了举世闻名的佳妇。
32
皇帝召见我那天,我吸干了辅国公府最后一缕气运。
丝丝灵气围绕在我身周,三花在我头顶若隐若现。
为了更符合传说里的样子,我还用灵力在身上披了一层若隐若现,只对皇帝可见的羽衣。
年老的皇帝就没有不爱求仙的,对权力的渴望会使他们生出长长久久拥有这权柄的想法。
果不其然,皇上一见之下,大为震惊。
「身披羽衣,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此女乃神女!」
我故作懵懂不知,皇帝便招来他最信服的国师,问他我的命格可有异处。
国师一见我,同样大惊,「陛下,此女不似凡尘中人!」
见其他人全无反应,只有他和国师能看见,皇帝愈发深信不疑。
国师掐算一番,又道:「这位仙子是下凡历劫而来,因此命途坎坷。」
皇帝不住点头,「是极!是极!」
国师:「如今劫数已过,仙子本该一片坦途,护我朝国运,却不知为何,她头顶似有杀星血光。」
皇帝一惊,「这是为何?」
国师:「还请仙子告知老道,你十三那年是否有一死劫?」
「是。」
「那就对了!死劫的始作俑者便是杀星,他至今仍未打消杀念!陛下,不诛杀此獠,仙子安危难测啊。」
老皇帝问道:「仙子,你不妨告诉朕,你十三那年因何险些身故?」
我咬唇敛目,颤声道:「回禀陛下,不是小女不说,实是……不能说。」
皇帝大怒,「为何不能说?!」
「父皇,儿知晓为何。」
长公主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看去,长公主一身红裙,如石榴花般热烈。
「此女就是当年和戚长澜定亲的宋二小姐。父皇曾经询问宋攸,想知他二人愿不愿退婚,不愿便作罢。若是退婚,也会为宋二小姐谋一门好亲事。
「谁知这宋攸竟丧心病狂手刃亲女。
「此后,更是将罪责推到了父皇和儿身上!」
长公主满目不忿,「这几年明里暗里总有人讥讽儿臣抢夺他人夫婿不成,竟将其害死。
「儿百口莫辩,多番探查,这才知道原委。
「想必宋娘子不说,也是出于孝道,不愿状告亲生父亲。」
我已是泪水涟涟,几乎哭晕过去。
皇帝大怒,「好个宋攸!竟行此有悖人伦之事加害仙子,还假借朕的名义!」
皇上最好声名,哪怕此事真是他暗示的,必然也不会承认。
如今借坡下驴,正好把罪责都甩给我爹,免得沾染上谋害仙子的因果。
长公主和我遥遥对望一眼,又错开视线。
当年落水时,我曾想,我要让我爹和戚长澜悔不当初。
解决了我爹,如今便只剩一个戚长澜。
33
我以仙姑之名被迎进宫里。
陛下在京中给我赐了宅子,允我宫内外自由行走。
阖宮上下对我毕恭毕敬,连后宫妃嫔都不敢来招惹我。
我抿了口茶,对公主笑道:「如今殿下可信了?」
她在我面前躬身下拜,「还请先生助我!」
我将她扶起,「殿下这是何必?」
她道:「先生为我解决心腹大患,再谢都不为过。如今丽妃和她所出的十六皇子已然失宠,辅国公府一倒,他们便再无威胁。」
我却笑了。
「殿下真正的心腹大患,不在后宫之中,而在朝堂之上啊。」
她沉默半晌。
「你所说的心腹大患,可是戚长澜?」
我正色道:「正是。」
她又陷入沉默。
「殿下对戚长澜,可是有情?」
长公主点头,「确有一些。
「当初京郊救我之事是真。只不过父皇忧心戚氏坐大,想用驸马之位废掉戚长澜。
「谁知订婚不久地方就生了叛乱,加上南边迟迟未曾归顺……戚长澜便又上了战场。婚事也一再推迟。」
我看她烦忧的脸,柔声道:「情之一字的确难参透。我不妨与殿下讲点故事。
「我祖上一脉是天上仙人,被称作掌命女。
「据说,那时掌命女一族命运双修,生来可以通过缔结姻缘来输送、共享气运。
「修到小成,可为他人换命,扭转运势。修到极致,甚至能镇压一国一派的气运。
「可能这项本领太过逆天,上天降下惩罚,用情爱制约我们。
「于是掌命女世世代代为情而死。
「比如一位女仙,生怕道侣闯不过雷劫,便将自身气运挪与他。自此这位仙姑霉运缠身,不仅渡天劫失败,还触发天人五衰,老病而死。
「而她道侣安然无恙,顺利渡劫飞升。临走之前,还为这女仙流了一滴泪呢。」
公主点评道:「人都死了,这滴泪有何用?」
我笑,「谁说不是呢?
「再说我外曾祖母,据说,她的道侣心慕另一个女子,这份姻缘是外曾祖母强求来的。
「婚后,外曾祖母哪怕被冷落,依旧默默替修士扭转气运,用自己的运势为他挡灾。
「此人自此无往不利,闯下赫赫威名,又纳了几个和他爱慕的女子相貌相似的侍妾。
「外曾祖母产后虚弱,扛不住道侣的劫运,便殁了。
「修士听侍女哭诉,知道了的深情厚谊,这才悔不当初。
「他整日抱着佳人的画像缅怀,万事不顾,我襁褓中的外祖母就被一名不忿的侍妾扔进了凡间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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