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遇见韩林飞之前,我的世界是一片灰色的,就像一只被遗弃的玩偶,破败不堪。
我就像一只带刺的刺猬,用尖尖的刺隔绝了所有试图接近我的人,帮我抵御外界的恶,当然也隔绝了善意。冷漠独行成了我的保护色,我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睡着和醒来。
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我的父亲和母亲在16岁的时候相遇,在一个不知道家庭和责任的年纪,凭着少年的爱情冲动,懵懵懂懂的有了我。
父亲母亲因为我的到来而惊慌失措,发现母亲怀孕后三天父亲就吓得逃跑了,母亲茫然无措。但幸好女人天生都有一丝母爱,终究还是把我生了下来。
看着小小如耗子、整天哭哭唧唧的我,母亲在满月后追了父亲的脚步连夜逃跑了。
刚满月的我成了孤儿,家里的亲戚谁家也不愿接手我这烫手山芋,像皮球一样踢了一圈后,村头寡妇刘奶奶收留了我。
我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到了八岁的年纪,每天早晨坐在家门口看着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奔奔跳跳去上学,我羡慕极了,我要是能上学该多好。
刘奶奶瞒着我偷偷找了李校长,听说下了跪求来了我上学的机会,连夜用破布给我缝了一个书包,本就眼神不好的刘奶奶手上不知道扎了多少个针眼。
上学的第一天,有同学跑过来嘲笑我缝了又缝的衣服,骂我没有爹没有娘,我低着头不敢出声,死死的撰着衣角,强忍着泪水。
他们说的没错,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四周嘲笑的声音把我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不知是谁朝我身上吐了一口口水,这耻辱的口水点燃了我心中的野兽,我发了疯似的跟他们扭打起来。
上学的第一天,刘奶奶就被请到了学校,蜂拥而上的家长朝着我们吐着不堪入耳的话,恶毒的话语像是遇到丰沃土壤的种子,从大人们口里喷出就扎进我的心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每生长一寸就在心口剜一刀,鲜血淋漓。
02
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开了花结了果。十二岁的我,决定去死。
出门的时候,我把家里里里外外扫的干干净净,跑了好几趟把水缸的水装的满满当当,轻轻掩上门,朝小河边走去。
我在河边坐了很久,看着太阳从正中央向西斜去,于是脱了鞋子,整整齐齐摆在书包旁边,慢慢的向河中央走去,河水把我冷的一激灵,我好像听到了刘奶奶在叫我,回头看了看,河边空无一人。我叹了口,继续向前。
“喂,你再往前河水就要过腰了,自己学游泳很危险哦”。
河边的树上一个少年趴在枝桠上,跟我一般瘦,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跟黑色玻璃球似的。
我被吓得一个踉跄,扑腾间喝了好几口水,我被捞到河边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浆糊,和死神的近距离接触让我感到一阵后怕,我抓起书包就要往家里跑。
“你就这样回去啦?想好怎么跟家人解释你现在的样子了吗?”少年戏谑的看着我。
湿哒哒的衣服还在不停的流水,一摸头发还裹着不知怎的沾上的泥。我只好回到河边洗了头发,离少年远远的坐下,看着夕阳和晚霞,红霞满天,水面染的血红。
“每周周末我会来这里,想学游泳就过来。”
少年望着远处的水面,好像在自言自语。我斜着眼角看了他一眼没搭话。
等太阳落下山的时候,我起身回了家。
“记得,每周周末,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你。”少年在我身后大声提醒。
我回家的时候,刘奶奶正在挨家挨户的找我,远远的看见我来,她突然红了眼睛。
“快点回家,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玉米糊。”
我哗啦哗啦的扒拉着玉米糊,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回家,这两个字真好听。
03
少年果然每个周末都来河边,我知道他叫韩林飞,住隔壁村,比我大四岁,他们家有个小诊所,生活富裕。只是他过于调皮,又经常往外跑,黑黑瘦瘦的,一点不像比我大的样子。
这是韩林飞教我游泳第三周告诉我的。韩林飞其实不是每周来河边玩,他正是叛逆的年纪,那天跟他爸爸大吵了一架,跑得远了才来到这里。
他提出教我游泳,也不是真心想教我,只是为了看住我,所以才提出这样的约定。
我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其实韩林飞不说,我也知道原因。就看他那狗爬式的游泳姿势,也好意思说要教我游泳,哪里来的勇气。
四个星期后,韩林飞开始不务正业,一会带我去抓野兔子,一会带我去地里偷土豆。
有一次,他竟然从家里偷了一只鸡出来,还指使我去偷荷叶来烤叫花鸡。偷荷叶的时候正好被主人看到了,追着我们跑了几个田埂。
那天的叫花鸡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美味,简直人间极品。
当然,我们也付出了代价,韩林飞被他爸狠狠一顿揍,屁股打开了花,养了一个星期走路还一瘸一瘸的。
韩林飞看到我的时候,故意把屁股撅得老高,一瘸一瘸学村里张瘸子的走路姿势,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韩林飞瞪着大大得眼睛凑近我。
我立马扭过了头,背对着他收起了笑容。
“我下周不能来河边了,我爸给我转了学,为高考做准备。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好好学习,我在北京等你。”
我怔住了,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04
韩林飞果然没再出现,替代他的是每周一封的信件。他给我描述几百公里外城市的样子,他说城市的夜晚很亮,万家灯火,辉煌璀璨,那里街道宽敞、高楼林立,那里有更好的生活。
我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标,向大城市迈进,向韩林飞靠近。
韩林飞在每一封信的最后一段都会说:小岛,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命运从来都只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管外界发出怎样的声音,你都不要放弃你自己,加油。
对,我给自己取名叫小岛,就是一座孤岛。
韩林飞曾经笑话我,说我不是孤岛是荒岛,荒无人烟。
曾经这里是荒岛,可是你来了,荒岛开始有了颜色。
我撇撇嘴把信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盒子里,知识改变命运,韩林飞不知道我可能快要失学了。虽然有学校的助学金,可是刘奶奶身体日渐老去,是笔不小的开支。
我不敢告诉韩林飞,害怕他失望。
刘奶奶终究还是走了,她选择在我期末考试完的第二天走,不影响我考试,不拖累我的生活。
她在年轻的时候她就给自己置办好了寿衣和棺材,好在村长还算人善,找人帮忙了了后事。
这一年,我孑然一身。
靠着假期打工和助学金,我能够得以继续上学。遗憾的是,我的内心并没有变得柔软,苦难和闲言碎语帮我铸成了一把锋利的刀,一旦受伤便利刃出鞘。
独来独往、性格孤僻成了我的标签,只在寂静的夜里,偷偷的想念刘奶奶,还有韩林飞。他们是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05
韩林飞成了我这世上唯一亲近的人,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周一信,后来一月一信,再后来我们有大半年没有信息。
我知道,我跟韩林飞是两个世界的人,从他去国外以后,我就没有了过多的期待。
我一直在追随他的步伐,他一直在给我鼓励,虽然我没有走到和他并肩的地方,但是很感谢他让那个在十二岁就想要轻生的小女孩有了生的希望。
大二的时候,爱的丘比特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我遇上了崔浩。
崔浩是一个温暖而细心的人,他陪我上课,陪我兼职,小心翼翼的在物质上帮助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学会了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冷漠,逐渐变得内心柔软起来,我第一次用心的去感受花开的声音,享受微风吹过的感觉。
他的温暖与耐心水滴穿石般默默的击穿了我,只是,我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大四的时候,我跟崔浩和平分手,崔浩说他知道的,我对他不是男女之爱。
七月的时候,韩林飞回国了,多年没见,他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黑瘦少年,变得成熟睿智。他英姿飒爽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难得的露出了那个夏天的微笑。
“我以为减少写信,就会忘记你,我以为交新的朋友能够遗忘你。可是小岛我错了,所以,我回来了。”
韩林飞把戒指套在我手上的时候,我突然泣不成声,那些所有的苦难时光好像一下子飞走了。
终于等到你,原来,结局在遇见的时候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