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同龄的好伙伴,名叫阿宝。十八岁那年,他第一次远离家乡,去外省一个城市打工,遭遇不测,从此再也没能回来。
那年,我正在外地读书。记得刚过完春节,阿宝跑来告诉我,今年准备去外地打工赚钱,爸妈已经同意了。从小一直缺少关爱的他,读书轮不上、干活少不了,与我却是很贴心,小时候两人摸爬滚打总腻在一起。打小处到现在,我也没见阿宝有过几回这般开心的样子。
他有两个兄妹,家中排行老二。老大读高中,妹妹上小学,他九岁才开始念书,没到两年就辍学了。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阿宝早早成了家里的壮劳力。他跟着父亲整天起早贪黑下田干活,不知不觉到了十八岁的年龄。看着村里这几年一拨接一拨的青年小伙外出务工,个个混的光鲜亮丽,阿宝心里馋得很。好不容易征得家人同意,他心里都乐坏了。
我和阿宝商量好,赶在同一天去火车站买票乘车。动身那天,他格外穿了一件蓝色的夹克衫,衣服有些旧,但干净清爽。脚上破天荒的蹬一双人造革皮鞋,看起来码子偏大,走在路上踢踢踏踏直响。和家人挥手告别后,我和阿宝各拎着两个帆布袋,坐上村里的小三轮,“突突突”离开了村庄。
一路颠簸了许久,中途转乘三次车,终于来到了人山人海的火车站。我们片刻不敢耽搁,下了公交车直奔站前广场的售票大厅。阿宝待在大厅入口处守着行李,我挤进焦急的人群排队购票。
春节后的火车站格外喧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售票厅内一派繁忙景象。我再三叮嘱阿宝,守好行李,别马虎了。站在购票的人群中,我回头张望。只见阿宝倚靠在一根水泥柱旁,四个鼓鼓的大袋子拢在身下。第一次出远门的他,神情有些兴奋,想四处看却又不敢,总担心小偷冷不丁冒出来,趁他没注意抢了行李。看着阿宝万分警惕却又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差点笑出声来。
折腾半个来钟头,终于买好两张硬座车票。阿宝乘坐的火车在中午一点,而我的是在下午三点。离开车仅剩一个小时,原本还想去中心广场逛逛,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喊上阿宝,走到火车站对面的米粉店,叫上一大碗三鲜粉。我们吃着喷香的米粉,慢慢聊着。我问阿宝接下来什么打算,他不假思索的说,也没太多想法,打工多赚些钱,攒下来娶媳妇。我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你好歹也是一宝啊!怎么就这点出息呢?我本名是宝,命里是草,就这点小出息。阿宝嘻嘻笑了起来。
随后,我们一前一后走上站台,一列刷着绿漆、喘着粗气的火车已经停靠在眼前。阿宝即将登上列车前的一分钟,我掏出一双崭新的绒布手套递给他,外面天冷,别冻着。他眼睛红红的,恋恋不舍走进了车厢。
火车渐渐向前移动,阿宝将脑袋伸出窗外,不停向我招手。我跟着列车一起迈动脚步,阿宝突然放声哭了起来,我开始还强忍着泪水,可火车越来越快,我急忙跑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回到学校,心里老念着阿宝,第一次在外打工的他能适应吗?想归想,可没有联系方式,久而久之便被繁重的学习冲淡了念想,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会想起小时候一起快乐玩耍的情景。
漫长的一个学期终于结束,期盼的暑假到了。而我回老家第二天,一大早屋后传来一声声乌鸦的叫唤。该死的恶鸟,扰的人心烦。起床后不久,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跑,大事不好了,阿宝出事了!
我正端着水杯在屋檐后刷牙,阿宝出事了?不顾嘴角留下的牙膏沫,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阿宝家。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阿宝的母亲趴在灶台上大声啼哭,老父亲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嘤嘤啜泣。阿宝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母亲告诉我,刚接到阿宝打工的厂里来电话,说阿宝下河游泳淹死了,尸体都发涨了,还是路过的人报警才知道。
突如其来的噩耗,把我击的浑身发冷。怎么可能呢?一个大活人好好的会游泳淹死?我的好伙伴怎么可能就没人了呢?带着莫大的悲痛和无数的问号,我跌跌撞撞走回了家。
或许是哀嚎来的太突然,我居然病倒了。连着几天高烧不退,满嘴说着胡话,母亲急得直跺脚。第二天,阿宝父亲连同村里几个主事的族人赶了过去。
半个月后,我大病初愈。赶去料理后事的村人回来说,阿宝的尸体已经模糊不清,厂方的人坚持认定他是死于游泳时的意外,不肯赔偿任何损失。可有传闻说,阿宝曾经找过厂方的私人老板,讨要许久未发的工资,结果被人打成重伤,扔进了河里。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我心里知道,阿宝已经真真切切离我而去了。
可怜的阿宝,来到这个世间只停留了短短十八个春秋,承受了不知多少酸楚和苦涩,还来不及享受现世的温暖和美好,便撒手人寰,去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每当想起他,记起这段不堪的往事,总觉得自己心在滴血,有种撕心裂肺的莫名痛楚。
我曾经在梦里,见过阿宝。他脸上带着微笑,说感谢当初带给他的温暖,让我尽快忘记不堪的过去,他现在天堂,一切安好。
梦醒时分,我的眼角已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