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聪的世界

风轻云淡,一片悠云也是难,抬头仰望天空,天空高绝明亮,风悠悠云悠悠,人生实则苦难多,只要眼底有光,卑微灵魂又何妨?
孤独

阿聪的世界很孤单,常常只有影子与他作伴。

他拖着两条细腿,耷拉着脑袋趴在窗户边上。窗帘发黄破旧,有两个挂钩已经脱落,为了保持平衡,阿聪急急将手向窗帘探去,只见灰尘抖落,像灰雪一样往他撒落。他摆了摆头,灰雪似精灵一样钻进了他的灵魂,怎么摆,也摆脱不掉。

他一动不动注视着窗外,注视着窗外的河流。眼晴是涩的,暗淡的苦涩是否能被河流带走一些?

河流,就在台阶下,房子的一半地基伸在河里,后墙是河坎堤坝,绿水哗哗啦啦就在他脚下流淌着。

一堆没被河水冲走的粗米糠;数不清的鹅卵石;东一撮西一撮的牛尾巴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草,星星点点撒满蓝莹莹的花;几十只麻雀在糠堆上叽叽喳喳吵闹着……

一切如往常,很美,也很安静,安静的令阿聪窒息。

“阿聪,打米,快点儿快点儿……”

门外的马路边传来乡野村夫粗浊的叫喊。这时的阿聪脸上开始有了生机。大声拖嘎的回应着:“来哒,来哒,急莫子急……”

这时你只能听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半天也别想见到他的人。你需要耐心的,不温不火的等着他出来。他双脚不方便,从里屋到安放加工机器的厢房,至少也得走上十来分钟。粗野的村夫有时会失去耐心,拼命的大声嚷嚷或者“哐当哐当”紧敲卷闸门。

“快点快点,你个拖儿汤的,火烧眉毛了……”

阿聪不急也不恼,当他一拐一拐半弯着腰从里面冒出头来时。你只看到他满脸堆笑,真诚的笑,而且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歉意,这时,阿聪带来所有的磨蹭,村夫都会原谅了。

村夫又忍不住又喊到:“哟,哟,哟……你慢点儿,慢点儿,我不急,小心摔跤……”

紧接着一只手抬谷子,拉电闸,哐当上挡皮……所有操作机乎都在这一瞬间,紧接着轰轰隆隆开始了……

这时说话得真要吼了,吼也不是太明白,干脆用手一伸一比。

村夫从铁器盆里抄起刚流出的米,摇摇头又点点头。阿聪早就用备好的小桶将米准确接住。那是粗米,还有谷壳的影子扒在上面,这第一柱米必须得接下,到最后回笼时用。

当机器嘶鸣的声音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谷粒已经全部钻进了它的肚子里,白哗哗的大米在机器的屁股底下慢慢堆成了一座小山。这时的村夫会喜嗞嗞的裂开他的大黄牙,开心的往口袋里装。连筛子网底下的碎米也不放过,用一只小嗍料袋装上,带回家喂鸡。

如果是我妈,更是连掉在地上的米粒也会捡起来,阿聪见到我准会说我妈最小气。

一边装袋绑扎,一边跟阿聪东一句西一句扯闲话,这时的阿聪最开心的。有时控制不住的口水会像线一样从嘴角悄悄掉下来,他不着痕迹一下就把它擦掉。

风筒那边辗碎的米糠还在一片烟灰之中等待。所有一切都打整完毕,才想起米糠,想起被鼓风机吹到里屋以及河边上的粗谷壳。

很简单默契的进行交换,要米糠,就得给五块钱的加工费,不要米糠,二话不说,架上车,或着背上,转身就出了加工厂。

一切又归于了寂静……

阿聪的世界很枯燥,也很寂寞,他拥有一个加工厂,还有一栋两层的水泥平房。人口也很简单,一家三口,妻子老实巴交,是半路捡回来的,还好生了一个儿子。前几年阿聪兄弟在外面开厂子,妻子和儿子就随他们去广州打工。眼看着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没想到去年妻子就撒手归西,听说是得的癌症。

他没有什么朋友,亲情似乎也很淡漠,儿子也随妻一样的老实,把妻送上了坡,儿子就又打工去了。常年陪伴他的只有这不会说话的机器。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故事,经历不同的人生,这……并不能怪别人。

生活有时真的很苦,涩涩的味道,有些人一生都没尝过多少甜的,却仍然坚强的活着。

比如阿聪,他并没有报怨过什么,孤独,悲伤是常有的事。

从一个少年变成如今的迟暮中年,梦仍然继续着……

三年前我驾着电瓶车给母亲拖一袋谷子去打,还没停到加工厂门口就在楼底下大声呼叫阿聪的名字。知道要等上一会儿他才会拐出来。大家在这里似乎都很声张,我也不例外。

除了声张之外,大家还有一个没有约定过的习惯,宁愿多走两里路也要将粮食送到阿聪这来。其实比他先进的加工厂数不胜数。

阿聪对我们吼叫早已习以为常。知道我没啥力气,总是一只手帮我抬谷子,一只手保持平衡,两个没力气的人把谷子倒入机器口也总得要弄上半天。

这时阿聪开始调侃我了,说老表真没用,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种啥地嘛!周总挣一天够你们吃几个月,遭这罪干嘛?

轰轰隆隆忙上一阵后,边装米边与阿聪聊天,阿聪聊起天来手舞足蹈,东倒西歪站也站不稳。见他乐意与我谈话,我也不忍心打断,站在旁边听他一个人絮絮叨叨,感觉他就像一个条打开阀门的小河……

很多时候,我都会让这些弱势群体感动着,他们常常让人看不起,让人奚落嘲笑。但阿聪,是让人敬佩的,他虽然腿有残疾,却比那些四肢健全的人还要自强,独立。

我乐意帮他拿快递,买面条……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都愿意代劳。

这种能帮助别人的快乐,还要感谢加工厂对面的叶二姐。

我望了望叶二姐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唉!二姐不在家,你还真的不方便啊!”

阿聪摸了摸后脑勺,拍拍头上的灰,眉毛,鼻子上到处都是灰,整个一灰人。

他笑笑地说:“二姐天天呆城里,两个娃娃上学,不做事咋办?要钱哦。”

是啊!叶二姐也特别的不容易,前几年丈夫也是得癌症去世的,现在她还得供读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还好大的女儿相当优秀,就读于武汉大学,她不仅拿奖学金,还自己勤功检学,去给别人做家教。

接着阿聪又开心的说道:“老表,我准备去买一台电动三轮车,没事的时候骑出去玩,买买东西,拿快递……到时候就不用你跑来跑去了”

说这些的时侯他眼里闪着光,亮闪闪的光,隐隐有片悠云从眼中一闪而过。

要知道他一辈子都没出过门,最远的距离还是儿时上学时候。现在年纪越大越走不动了,两只裤管常年紧贴着膝盖处。两腿之间见隙很小,一走路就要相互磨擦磕碰,腿内侧的皮肤长年红肿。

叶二姐就在他对面,那些年我们一起工作,接触频繁,慢慢从她嘴里才了解阿聪的不容易。每年的夏季,叶二姐都要帮他买几条齐膝的短裤,那样,膝盖处腿磨损会少很多。

我忍不住担忧起来,打断他:“你会骑吗?如果会骑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这时我看到阿聪眼里有坚定的光。他慢悠悠的,一句话总是半天才说的完整:“怕莫子……我可以学呀!你要想……想,我七岁才开始走路哦!经常跘倒,那么大一个人,腿都伸不直……十岁那年,才开始去上小学,不也总是走在最后面,还要忍住别人的讥笑,这些,不不……不都过来了。”

是的,确实是这样,他经历了许多常人不曾体会过的痛苦。印象中的他在十五六岁就干大活了,对别人也许不算什么,可面对阿聪,他要付出比别人多少倍的努力?

那时的阿聪暴燥,坏脾气,好多小孩子都怕他。在成长的记忆里,阿聪面对自已的不健全,多惶恐?多失望?甚至愤恨,愤恨这个世界,愤恨所有的人,所有的物……

这个少年在别的小朋友都在兴致勃勃的看电视的时候忽然“啪”的一声关掉电视电源,气愤地挡在大家前面。又或者将装满开水的大铁桶堆在电视前,旁边摆一只玉米盆,他悠闲地坐在前面,一只手拿铁铲,一只手抓面粉,就着滚烫的开水给小猪冲玉米糊糊。直见讨厌的热气往电视屏幕上直冒,仅有的一点儿电视屏幕也被水雾冲的看不见踪影。后面坐着小板凳看电视的小人们哪里还看得到?

面对他,我们这些小孩子无可奈何。只得一哄而散,找别的去处。

谁叫电视是别人家的呢?而且还只有十四寸的小电视,就连他最小的妹妹梅子也得迁就他呢!

常常,我们先问梅子,你大哥有没有在家?如果没有在家就去她家里看电视。

有时,我们正看到精彩的时候阿聪忽然出现了,也不知道什么他时候来的。不过这时的阿聪也已经看入了迷,他呆呆盯着电视,笑的,总感觉他口水快流下来了。

后来,我们渐渐看电视少了。放暑假一起哄玩的时候,发现阿聪已经成了他们加工厂的门神,我们这些小孩子就特别开心,躲在角落里窃窃地笑。心想着这个讨厌的家伙终于有东西管住他了。

时光荏苒,没想到一晃就三十几年,我们都由少年暮至中年。阿聪的加工厂从老屋般到马路边,至今再也没换过掌柜。

他除了走路越来越蹒跚外,性情变的温柔,平和了好多。尽管他的生活很苦,很落寞和单调。但他眼㡳已经开始闪着光,希望的光。

再见阿聪是两年之后。那日我开着车慢慢地爬一道弯坡,后面一辆电动三轮车拼命地对着我按喇叭。在一处宽敞处我停了下来,心想着,你急就让你先过吧!可等了半天才见到三轮车慢慢地向我驶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嘿,老表,回家啊!”这时我才看清来人是阿聪,只见他骄傲的骑着电动三轮车,两只手自由掌握着方向盘,身子向前倾斜,两只大腿紧紧并拢在一起,小腿外翻,速度很慢却很稳。

“呀!真买车了啊?”我非常意外惊喜,用担忧眼神看着他。

“老表,我技术好着呢!拿快递,买东西都难不了我了,只要天气好我就出去跑一趟,我去过三里坝,去过县城,那个县城,那真叫一个大,我都分不清方向……”

听着阿聪快乐自信的语气,我由衷的为他高兴。残疾的双腿几乎禁锢了他的一生,在这会儿,他终于可以走进外面更多的世界。

他骑着三轮车慢慢消失在我的前方,片片悠云在头顶上方为他盛开着。风很轻,云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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