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渊戒生 · 雪湖峰(一)
—— 百里卓川
我醒来的时候,身体应该已经醒来了很久。
嗯,我只能这么解释我的感受,因为当我恢复了意识的时候,我感受到身体处在隐蔽的紧张状态,起初想要像一个刚刚醒来的孩子那样去哼唧几声的意识,被本能的警报压抑的没有了任何的动静。
我刻意缓慢的呼吸着,闭着眼睛,就像沉睡仍然控制我,耳边便清晰的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你确定这小家伙没问题?”那个苍老的声音我很熟悉,就是在议事厅跟我们唠叨个没完的族长——潼渊结纪。
“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回答的声音也是人人都熟悉的,大人们总是形容它的主人“朝气中难掩大成者的稳重”,我们族园里只有一个人被这样评价,那就是族长的独子——潼渊铭,“这小家伙在晕倒之前竟然给自己释放了水缚.沐恩,您知道的,这治疗的仙法也有镇定神志的作用,所以昏睡的会长一些。”
“不仅能用‘涸泽’来对抗恐蛛,还知道用‘沐恩’来保护神志?刚刚三岁的蒙童,他是怎么做到的?”
“您忘了吗?这孩子叫戒生,曾经因为偷学水缚,水淹过静文楼,还把自己也差点淹死在那里。”
“我怎么可能忘记这事儿,只是那个时候,他还连水缚最基本的操作都不能掌握,后来恐怕连接触仙法的机会也没有了,怎么可能在与恐蛛的战斗里突然就又能够掌握水缚里如此高级,却又不同类型的法诀?别忘了,就连‘在身’级别的成人,都不可能同时‘印刻’涸泽和沐恩。”
族长的困惑其实也是我感到奇怪的,为什么呢?如果说这些水缚的高级法诀我曾经记住过,但却从没有将它们‘印刻’入我的元神里过,按照书里的解释,任何仙法都必须通过导引,印刻入元神方能发动元气以维持和使用,并且在使用后,仙法就会被耗损掉,必须再次导引印刻入元神,才能重复使用。
所以,单单把仙法记入脑袋,只是记住了个诀窍,与使用它还有十万八千里呢。更别提导引之术,当初就是因为我摸不着学习它的具体门路,相关的书籍又都写的语焉不详,才会导致我在强行施法的过程中差一点将自己淹死。基本的法诀我尚且不知如何印刻,又是怎么在自己的元神里掌握了这高级的法诀,并且会使用它们呢?
“您担心……”铭的声音踌躇了一下,刻意的压低了音量,“他的三识融通有问题了?”
“你观察过他的神志了?”族长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甚至都能想象他用他那眼角低垂的眼睛在说话前还瞟了一下我,以确定我确实昏睡着。
“观察过了,心识蒙昧,意识活跃,而知识却是明显异于他这个年龄,显得过于旺盛躁动,但初看起来并没有影响到三识融通,尚不会消磨神志。”
“希望如此……”族长沉重的叹了口气,“按理来说,我们有树海的祝福,罚渊的负面影响应该不会再向一千六百多年前那么明显了,况且就算神志崩解,又怎么可能反而让他能掌握需要缜密心识的高级仙法?也许是我多虑了……多虑了……”
“父亲,我理解您的顾虑……”铭的声音里有着安慰的味道,就像有的时候我为了让神经质的母亲安静下来时候的语气一样,只是要稳重谨慎的多,“毕竟谁也不知道神志崩解到底会出现什么,那种混乱根本无章可循。小心一点,也是对的,潼渊一族对大岳宗的责任,要求我们不能有一点闪失,谁也不想让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事再发生一次……”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吧……”族长感叹着,突然语气一转,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晓谷那孩子的情况又如何?他家人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晓谷的父亲毕竟也是管理议事厅的人,很明事理,母亲当然有些伤感,但树海的祝福……您知道的,总会让我们能坦然的面对很多事情。”
“是啊……没有树海的祝福,单就是夜灵……唉,不说这些了,真是为晓谷这孩子感到遗憾,夜灵这么早就睁眼了……,通常被夜灵选中的孩子要到成年之后才会满足他们的条件,可晓谷却这么小就要被送去阿修罗那里……”
“恐怕是和恐蛛的战斗激发了晓谷的潜力……”铭的声音明显也沉重了起来,声调里隐隐的还有些怒意,“这跟阿修罗的契约已经执行了两千多年,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这个契约是没有期限的……”
“可阿修罗早已经不是两千多年前的阿修罗了,我们完全可以——”
“铭!”族长的声音只是比平时严厉了一点点,可我的心里仍然小小的吃了一惊,在我的印象里,不管遇到什么样头疼的事,族长永远慈颜善目的是个没有半点脾气的老头子,“这是我们该议论的事吗?”
“是……父亲……”
“记住,孩子……”族长的声音又恢复了他惯有的和蔼,“潼渊族的使命永远在罚渊,我们要关心的只有树海。”
“那……戒生……”我感觉到铭的声音面向了我。
“只能送去主峰了,与恐蛛的战斗已经打破了树海的祝福,留在这里只会毁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汇报给宗族的理事,让他们来酌情处理吧。”
“一离开树海恐怕这孩子就再也回不来了……”铭的声音走近了我,“不知道对他是好是坏……”
“加强一下沐恩的作用,让他醒来后能够去和他的母亲待一待,不要超过两天……”族长的声音在朝远处移动,突然又停顿了下来,“另外也不要和他说太多别的事,包括望神堂的和晓谷的,尤其是晓谷那孩子,其实是受他拖累的……,让他明白了,留下个解决的不了的内疚总不好。至于离开这里,最好他也以为是去主峰学习,慢慢的再接受永远回不了树海的事实吧……”
族长交代着,他的独子应诺着,两个人的脚步一阵徘徊,便消失在了远处。
我睁开眼睛,这里应该很熟悉,就是树海里的一间屋子。我身上盖着的树叶编织而成的毯子,严格来说也并不是树叶,而是树叶里提炼出来的一种纤维织成了这个毯子,平常它柔软而舒适,会随着盖它的人的体温自动调整着是保温还是散热,盖着它就好像树海盖在你的身上,一种安全的气息笼罩全身。
可对现在的我来说却并不是如此,它一如既往的柔软舒适,但好像再也没有了让我和整个树海同在的感觉,这屋子也是如此,以前这种由树干扭结而成的树屋乃至整个树海,并不仅仅是一片挡风遮雨的建筑,而更像是一件衣服,只有把它穿在身上,我才能自如的,充满安全感的四处游荡。
而现在呢?这种感觉已经完全不见了,树屋真的就只是一间屋子,顺着窗口的光亮望出去,树海也只是一片树海,它们好像已经遗弃了我,让我就这么赤身裸体的站在古怪的树木所构筑的陌生上,有种无所适从的局促。
我的身心很慌张,但所幸脑袋还是清醒的,虽然心跳的很快,腿脚因此也没什么力量,可冷静的头脑就像一道冰冷的护城河,将我的思维和慌乱到燥热的身体隔离了开来。
“这就是所谓的我没了树海的祝福喽?”我在心思混乱的身体里盘算着,“跟什么恐蛛有关系……可为什么恐蛛会出现在望神堂?会是族长布置的吗?可为什么早上在议事厅的时候,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晚上,只要站在议事厅的门口,恐惧就会把人吓得半死?”
想起那感觉我不仅又打了一个颤,要不是我从小就有一种“观察自己的身体就像观察别人身体一样”的能力,而且现在还被奇怪的加强了,我很可能就被心头涌起的恐惧彻底吞没了。就像此时这个打颤,还有整个身体因为丧失树海的祝福而感到的慌乱,甚至可以说绝望,对那个在头脑里冷眼旁观的我来说,都显得分外的有趣。我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念头在头脑里嘲弄的看着我的身体,就好像在对它说:“哥们儿,这么多年了,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你原来这么怂!”
这种身体和思维莫名其妙的跳脱,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或者疯了?但显然假如我还能这么想,应该还不是,就像大人们说的:没有哪个真的喝醉的家伙,会承认自己喝醉了。我觉得我还没有幸运到能成为一个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个疯子的疯子吧?
我拼命的摇了摇头,这该死的念头又想飘到哪里去呢?我现在是要严肃的思考我自己的处境!该死的!我连走个路都会腿抖!难道不应该先好好地思考思考这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