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手机响了,显示:刘老师。
脑海里飞速地闪回,哪个刘老师?好吧,既然不是陌生人,就客气地接了:喂,您好?
“郑伟吗?我是你的小学老师,刘先东”——那边传来熟悉的大冶话。
哦!刘老师~您好您好……
我记事很晚,记性也不太好。说来惭愧,小学六年,能让我记住的,大概是几次被冤枉和被欺负的事情。刘老师,是我三年级的数学老师,因为只教了我一年,所以对他的印象本来更应该单薄,但不能否认,他是我最喜欢的数学老师。因为,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数学老师。
我不记得见到他站在讲台的第一面了,也不记得他课堂上的趣事,唯一记得的两件事,一个就是他上课非常好玩,总是在讲故事,引经据典,好像有一次还用西游记来说例子,所以经常我会怀疑我上的是不是语文课。但下课后,又着实对数学产生了兴趣,并且一点都不畏难(要知道我这辈子一直是个理科学渣啊)。可惜现在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那些上课的细节,不然以后还可以这样来教我的孩子。
对了,刘老师,不同于其他老师的是,他是男老师,更像一个和蔼的大叔。相比于清一色的妖艳严厉女老师来说,真是一股新鲜的清流啊。
另一件事,不是什么好事,但我有点感激。我三年级就近视了,在1996年,21年前,近视眼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是被同学歧视的。更别说戴眼镜了。受香港电影的毒害,调皮的男生尝尝会说:“四眼田鸡”来取笑人。在小时候我的世界观里,近视眼,就是残疾。家人说,我这是假性近视,带上眼镜以后再也取不下来了,幻想着我的近视会自己好。于是,带着这个侥幸和不在意,我的近视度数……越来越深……
这就影响到上课了,尤其是上数学课,我如此喜欢的数学课。老师抄在黑板的计算题是什么?画的图是什么?那个数字是几?……坐在后排的我,使劲眯着眼,还是看不清……好在我虽不聪明,但胜在勤奋,课外下了不少功夫,不至于落下功课。近视眼的秘密,得以守住。(都怪当年太无知,如果早知道,带上眼镜就能重见清晰,我一定会及早带眼镜。)带着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艰难地在学习的道路上,看似不费劲实际苟延残喘。直到有一天……
“这个问题我找人回答一下”刘老师指着黑板上刚刚写下的题目说道。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点我,我看不见题目是什么。老天保佑……”我假装思索,内心暗暗祷告。
“郑伟,你来回答”
——晴天霹雳!!!!!
“额……额……”我使劲眯着眼睛,希望能看清那些鬼数字是什么。这时,我听到了邻座的窃笑。如果题目摆在我面前,我肯定立马答出来,哪会如此羞辱!班上的尖子生,这样的题目都答不出来?哎……我内心简直是千回百转。最后干脆老脸一厚,准备沉默……
“你是不是眼睛看不清楚?”刘老师疑惑地问。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听到这句话,我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羞耻,而是一种解放!我一直觉得,得到爱不难,得到理解才难。而这句话,就是莫大的理解,让我觉得,总算有人知道,我不是不会!而是因为看不见!!!
“嗯”我小声地点头。
“坐下吧”刘老师并没有说什么。
事后,无人再提。小插曲,很多人一笑而过。这一幕,只留在我一个人的心中。
四年级开学,刘老师继续教三年级,不再教我们了。特别遗憾。希望还有机会上他的课,哪怕见一见刘老师。有时候打扫清洁区,看到刘老师会回家(他的家就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有时课代表会把作业本收好送到他家里),但我并不知道他家是哪一个单元,哪一个房子,有时候看着那些楼房,拿着扫帚,发愣:什么时候能再上一上刘老师的课呢?
很快,这样的情绪也被接下来的学业冲淡。等我上初中时,我搬家了,一天,在家楼下竟然碰到了刘老师。原来,他也住这个小区。后来,我听邻居们说起,刘老师其实最厉害的是书法,他带了很多学生,拿了书法的大奖。而每次在小区里碰到,他也总是记得我,说我从小就勤奋好学,提起我的同学们……我很高兴,他还记得我。
微信里,联系人跳出一个红色的“1”,是刘老师,我立马通过了。
“邀您加入您小学老师的微信朋友圈,是在不影响您工作或前程的前提下,对老师适度捧捧场,没有其它意思。”刘老师客气地说,然后发了他的作品和奖状。大大小小的,书法诗词……我不禁在想,他真的是教数学的老师吗?转念,这样的人生,多有意思。
说起其他的同学,我答应再联系几个给他,我们当初都很喜欢上他的课。微信里聊着,他说:“我不像您们年青人,玩4G还是现在学,我拜我的学生当老师,我比您们小学生儿时愚蠢多了,学了,一下又忘了。”大概有容的人,才会愈发谦虚吧。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起我的第一副眼镜,是小学六年级配的,当时实在是看不见了,即使坐在前排。那副眼镜,用我后来的笑话,是“领导人同款”——四方的,玳瑁色,配上我的“大西装”短发,恩正得不能更恩正。由于配得迟,当时度数已经400了。
刚配的一个月,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嘲笑,还有男生故意抢我的眼镜,引我去追,最后把眼镜摔坏了。跟电视剧里一样,我蹲在教学楼的楼梯间,捡起眼镜,哭了。不是因为被捉弄,而是心疼着:这眼镜不少钱,又要花钱了,这可怎么办?……直到现在,我都记得这“深仇大恨”,很多同学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这个摔眼镜的,我一直记得——胡定坤(此处加黑加粗表示愤慨,并且当时没有告状让他赔钱……现在想想,我他么太纯良了……)。
可我还是开心的,因为有了眼镜,我可以看清楚黑板了,可以不用靠课下自学恶补,去伪装课堂上的“失明”了。即使有嘲笑,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学习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一个学期后,班上、年纪上多了很多“四眼田鸡”,原来大家都穿着“皇帝的新衣”,而我很高兴:我是第一个,去脱下它的人。
“你是不是眼睛看不清楚?”
在人生的很多时刻,我们都应该坦然接受,那个不完美的自己。
谢谢你,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