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老李回来了。
老胡照常在家门口的柚子树下拿着那个老式的烟斗抽着烟,嘴里却不禁的哼着“哼,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这玩意有什么用,在老呦湾待着不好吗?”
这是老胡的习惯,老李只要每次经过他家门口,他便要数落一番。这一次,他也不列外。只是,转过身老胡那双沧桑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老李回来的时候,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自己的孩子抬回来的。
老李是伤着了。
老胡看那着伤是挺严重。这辈子,老胡都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伤——老李的脖子上被割开了一个口子,上面插着一根食管。老李一直引以为傲的头发也被剃了光头。老李头上是手术过后的伤口,而他也一直靠着氧气袋维持着微弱的呼吸。
其实,老胡只看见了那个伤口。没有看到老李的另一边脸,没了头盖骨的支撑,成了另一番模样。老李的头盖骨,在小李手中的箱子里,里面浸泡着药水。
用他们的话来说,老李是半死不活。一直昏睡,每天的日子是就是朝着死亡迈进了一步。只是,这段路程需要煎熬多久谁也不知道。
老李在老哟湾没什么说的上话的人,除了老胡。
老李只是性格古怪而已,要不然也不可能家里穷的没有米的时候还会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小李捡回来。
老哟湾的村长带着一些和老李干活的工友们来看他。有人在他床前留着眼泪,有人在他还没进门便已经哭哭啼啼,有人便在一旁叹息……
老胡就没有去,在那颗老柚子树下依旧抽着老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嘴角“哼”了一声,便走进屋里。
这天的雨下的格外的大。
老李家的人也比往常多了一倍,家门口放起了鞭炮。
躺在床上的老胡,立刻坐了起来。
“走了啊,不会受罪了”
那昏暗的屋子里,老胡摸摸索索的下了床。这次,他走了的很慢。嘴里也没有了以前的碎碎叨叨。
说起老李,他并不是什么传奇人物。他和老胡一样,都是那芸芸众生里的一员。老胡封建保守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老李却一直渴望走出老哟湾,去山的那头。
这也是导致了他们两个人总是看不对眼。
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泡在苦水里,哪有什么甜味。这句话,就是老李真实的写照。老李如同老哟湾的人一样,一生下来就是那穷困潦倒的生活。
老李有个亲兄弟,就是老胡。只是那时候老胡出生,遇了水灾庄家也没了。老胡被送了人,就是现在老胡住的地方。
那个时候,老李和老胡还很要好。偶尔去老李家喝口酒,偶尔两人将牛赶去老哟湾的山头,牛在那山头的空地上吃嫩草,他们看着那山头的另一个世界。
“老胡,你看那些楼房和咱老哟湾的都不一样啊。住起来肯定舒服。”老李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在这山头,看着那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
“舒服什么呀,咱老哟湾的木房子冬暖夏凉。肯定没我们的好”老胡撇了另一边云雾里的房子,鳞次栉比的排列着。
明眼人都知道,那镇上的房子自然比他们那老旧的木房子好多了。
可老胡固执,总是认为老哟湾的很好。
老李也不和他争,只是淡淡的说“有机会,我要去外面看看。等咱们挣钱一起去。”
老胡转过身,“你爱去就去,别拉上我”
老胡的拒绝,并没有浇灭老李心里的火,反倒是将这火越烧越旺。后来的日子,老胡和老李渐渐的各自忙碌。
老胡结了婚,和他的工友给外地来的以为老板砍树,。在他们看来,卖掉后就是钱。这笔钱,能够养家糊口,在老哟湾可以过着富足的日子。
老李带着家里的牛,去了不同的地方。那个年代,他们的经济来源要么就是像老胡一样做力气活砍树卖钱。
他们的生活轨迹渐渐的越行越远。
老李刚开始,只是在老哟湾为了耕地。到了后来,带着那头牛。老李走出了老哟湾,去了山的那头。
在那里,老李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山的那边不一定是山,或许是片汪洋大海,又或许,是那小桥流水人家。
春耕、夏种、秋播、冬耘,四季忙碌,转眼,老李又在外奔波了几年年。
这头牛也快耕不动地了。老李带着老牛去另外一户人家耕地,这也是最后一次。这头牛要退休了。
“下雪了,阿牛啊你受得了吗?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都老了,哎……”
耕地并不是只有春天,农民们为了在每个季节种植不同的作物,会在不同的季节耕地播种。这也导致老李一年四季都在外头奔波。
结完工钱,老李收拾好了行李。他也想着,以后的日子该怎样去过,已经四十多岁的他的人生也快过了大半。
也是在这时候,遇见了雪地里那个冻得发紫的小李。小李那时候五岁,遇见老李的时候,他冻得嘴唇发紫。
老李将自己身上已经破烂的棉衣批在了小李身上,然后放进牛背上的萝筐里带回了家。
老李带回了个孩子,全老哟湾的人都知道了。一时间议论纷纷,老李不去理会,一直照看着那个瘦小的孩子。
“老李,你捡个拖油瓶回来干嘛?”老胡气冲冲的跑进老李的屋里。
在火炉旁的小李躲到了角落。
“什么拖油瓶,这是我的孩子,对吧,娃儿?”老李一边抽着烟,一边看向角落里的小李。“娃儿,到爸这里来烤火,别冷着。”至此,老李没有看过一眼老胡。
老胡的性子本就暴躁,一看这情形瞬间夺门而去。对着屋里大喊“我胡国贵以后会管你是狗,你不知道你现在四十了还没娶到老婆吗?以后哪个家姑娘看得上你。”
这次老胡也是生气了,后来的日子也和老李少有说话。而老李带着小李放牛,带着他去老哟湾的山头“娃,以后我就是你阿爹。你以后要走出去,走到山的那头去看看。还要,还要去找找你的亲爹妈。”
小李很安静,只是用那双水灵的眼睛看向老李。
老李用烟管敲了敲小李的头“小兔崽子,和你说话呢。知道了吗”
“知道了”
“叫声阿爹听听”
“阿爹”小李的声音糯糯的,这一叫却甜到了老李的心眼里了。
“哎”
老李这下子露出了笑容,抱起了小李。“来,阿爹带你看看山的那头。”
如老胡所说那样,没有谁家的姑娘看得上家徒四壁的老李。而老李,也不急,每天守着小李和那头牛。为了生活,他依旧去给人做着体力活。发了工钱,老李会留一笔钱给小李读书,买上两壶好酒。一壶给自己,一壶放在老胡家的柚子树下。
每次,老胡都会骂骂咧咧的走出来,在半夜一个人喝了起来。老胡也是苦命,结婚后媳妇难产大人孩子一个都没留住。这也成了老胡心里的痛。
小李很爱吃柚子,每次会趁着老胡不在爬上他们家的柚子树上偷个最小的柚子。
“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我就说我的柚子怎么越来越少了”这件事还是被老胡发现了。
“我只摘了你最小的柚子,没有摘最大的”小李看被发现了,也就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只是眼里还望着柚子。
“给你,小的还没长大吃什么,要吃,吃大的”老胡摘下一颗大柚子丢给小李。
“哦,这样啊”
“怎么没点家教,叫我叔儿”
“好嘞,叔儿”
后来,柚子树下总会有一颗最大的柚子。老李会把酒放在柚子树下,拿走那颗柚子回去带给小李。
时间一晃就过,老哟湾的村民们掀起了出门打工的热潮。老李便是其中一个,而老胡每次总会不屑。
选择不一样,也就造就了不同的人生。
老李出去了几年,挣了一些钱。家里的青瓦换成了大片大片的琉璃瓦。那破旧的房子总算有了家的样子。
只是没过多久,因为小李的父母找上了老李家。虽有不舍,但是还是让他回了自己的家。而老胡,将自己关在家里,不理会小李。小李将那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了柚子树下,顺便摘走了一颗最大的柚子。
老李的生活里一下子没了支柱,而老胡也少了个疼爱的孩子。
值得庆幸的是,老李还可以和老胡吵吵架。
新年伊始,老李依旧收起行李准备去外面务工。
这次,老胡看不下了。“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出去能干嘛?”老胡在那柚子树下朝着路上的老李喊去“和我在老哟湾种种地养老不好吗?”
老李这次笑了“你不知道,我在外面捡垃圾都比你在老哟湾待着强。胡老弟啊,你就可劲羡慕我吧。”
这一走,老李也没完整的回来。突发脑溢血,虽然进了医院动了手术,但已经无力回天。
老李的工业在他手机里就发现了两个号码,一个是小李的,另一个是老胡的。
在大雨中,老李的灵堂在大家的帮助下也搭建好了,大家也在商讨着老李应该葬在哪好。
大家却一直没有个答案。
“老哟湾的山头,就去那挖个坑给他埋了”
说话的正是老胡,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到老李的灵柩旁。“你们不知道,老李啊,以前和我说过了。死了就要在咱老哟湾的山头。又可以看到老哟湾,又可以看到外面的镇子。”
老胡说话颤颤抖抖,摸了几下灵柩便又拄着拐杖离去。
最终,大家还是决定将老李葬在老哟湾的山头。
老李下葬的那天,送葬队伍很长。小李在前面托着老李的遗像,那张照片是老李身份证上的。那天他刚发工资,他穿了刚买的新衣。
老胡这天看着送葬队伍远远的上山。而他拄着拐杖,提上了一壶酒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
老李的一辈子的梦就是去山的那头。他去了,看了很多地方,这是老李贫苦生活里的一丝甜。而老胡,这一辈子就是守在那老哟湾。他不是不想去,他是在等,等故人归家不迷路。
老李走到那山头的时候,老李已经被人埋葬好了。高高的土堆,里面埋葬了老李那贫困的一生。
走到墓前,老胡放下酒和柚子。
“哥,你看那山的另一头和我们老哟村就是不一样啊。真好啊,真好啊”
太阳出来了,天晴了……
老胡知道老李去了彩虹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