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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四周漆黑一片,他仿佛身处一个被浓稠的墨汁精心涂抹的密封的空间中,哪里是远处?哪里又是近处?他睁大眼睛凝望,视力却被黑墨般的夜幕挡住,完全失去了视觉。他没有空间感和距离感,眼前和天边没有一点的区别。如果说还有空间和距离,那也只存在他的大脑里:这座库容四个多亿立方米水的大水库,方圆好几十里,平躺在群山的怀抱中,他只是在它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现在这个角落的一切都似乎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他的身体。
他想到海伦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在盲人的眼前和心里,难道一生一世都是一片漆黑吗?如果是真实的,就太可怕了。又如果一生下来就是瞎子,也许能浑浑噩噩地遵守天命的安排;但是,从色彩斑斓的世界中,一下子坠入黑暗的深渊,就会痛不欲生。他悲伤地想:如果在眼瞎耳聋两者之间只能选择一个,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耳聋。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水边,万万没想到境况会变得这么糟糕。
现在什么也干不了了。还不止什么都看不见,他仿佛已经弹尽粮绝,到了束手无策,束手待毙的地步。他的手机没有信号,电也快用光了,夜光漂没电了,香烟也没有了。钓得到鱼的时候,忙得顾不得干别的事情,心思全在鱼身上,生理上和精神上的需求被暂时搁置一边,不知道饿,不知道渴,也感觉不到烟瘾。但鱼儿不来咬钩,就会手足无措,吸烟吸得尤其多,一只接一支,带来的五包香烟都吸完了,翻来翻去找烟的时候,打火机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还有一条烟放在车上。可是,车子离他很远,停在水库的大坝上。回去拿?怎么回去?且不说什么都看不见得如同没有眼睛,退一万步说,单单那十里山路就令人生畏,全是崎岖坎坷的猿猱小道,一边是密密麻麻的灌木和草丛,一边是直上直下的陡峭高岸,最难的有一段路,要从灌木和藤蔓下爬过去,路面和上面藤蔓之间,像一条又窄又矮的隧道,趴在地上的草丛和石子上往前爬,背上的渔包总是挂着藤条,得爬着倒退几步,躲开那垂下来的一条青藤,再爬过去。
他只能在黑暗中等待,不,是在胡思乱想和胆战心惊中煎熬。他想到达•芬奇的话:黑色是诸色之无,白色是诸色之因。如果黑色真的是绝对的无,那也无话可说,大不了大家都完蛋;但是,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他完蛋了,别人却很快乐,而且别人的快乐是因为他完蛋了。
悔不该来搞什么夜钓,都是一时冲动惹的祸!
他知道人人都会嫉妒。但表现出来大不一样,正如有人概括的:一种人的嫉妒是,你跳高跳过了一米,但我跳不过去,我会把你拉下来踩在地上;一种人是,你跳过了一米高,我必须跳过一米二,超过你。
他以为这不全面,至少还有二种,一是我假装不知道你跳了那么高,没看见,也没听到;二是像阿Q那样说:我以前比你跳的高多了。他认为自己属于必须要用行动来证明,我比你跳的更高的一类人。
虽然只有三年的钓龄,但他的悟性非常好,用一句现成的话说,叫“起步便迅跑”。他似乎是为垂钓而生,他认识的绝大多数钓友,有好多钓了八年、十年、二十年,但对经验的总结和实战的收获,都是到此为止,再也没有什么长进;无论从钓钩,铅坠,浮漂,线组,钓竿等等的组合,还有气温、水温,水深和鱼种、鱼层的理解,以及各种鱼饵的搭配,已经没法和他相提并论。每次从河流、堰塘、水库或湖泊钓鱼回家,他总是满载而归,从没有两手空空,最不济的几次,也有一二斤“桃花斑”和白鱼条。但他却有最大的遗憾和软肋:从没有钓起来超过五斤重的鱼——哪怕是最容易钓到的鲢鳙。
几天前,一群钓友在一起饮酒,酒酣耳热之际,个个都有资格嘲笑他。他们中有钓起六十多斤重的“螺蛳青”,最弱的一个也比他要强——钓起来十二斤重的草鱼——虽然只钓了那一条。他要洗雪这样的耻辱。他对此有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把握。他觉得这只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不存在一丝一毫做得到做不到的疑虑。他要让自己无懈可击,让他们彻底绝望,对他心服口服。
他要公平垂钓。因为他亲眼见过一个名气大得只差说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外地垂钓大师来此钓鱼,完全是掩人耳目,弄虚作假:提前七天就派人偷偷摸摸地往钓位水下打窝子,扔下去成包的苞谷、小麦和成捆的青草、成堆的牛粪,然后开钓。不出意外,以前所有垂钓者在这个大水库里都没钓起来的大鱼,被“大师”钓了起来。他不以为然,这样做和在养鱼池里钓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而他,要的是自然的环境,自然的垂钓,光明磊落的行为,决不作广告似的炫耀。
二
从水面上刮来一阵风,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半是内心惶恐,另一半是真的阴冷,幸亏他早就有防备,带了加厚运动服套装,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刚到水库时,已经七点半了,盛夏里一天之中最蔚蓝、最丰满、最纯粹的天空,最强烈、最灼热、最白炽的阳光变得柔和了,太阳站在对岸最远方的山顶上,喷射的强光,在水面铺出一条仿佛鱼鳞般金光闪闪的路。他像猎狗一样伸着鼻子,嗅着被暴晒了一天的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迎面从水上吹过来一阵风,先吹凉了他滚滚的热汗,又通过湿透全身的汗水传到皮肤上,让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看着一望无际的水面,他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春钓滩,夏钓潭,秋钓湾,冬钓暖。此刻坐的钓位,是以前他动手挖掘又垫平的、每个夏日垂钓都坐的钓位。岸上一小块平地,竿子伸出去就是大约十米深的幽潭。岸边有二棵树,一棵是紫薇,一棵是合欢,这树不是本地的原生树,不知道是谁移植种下的。紫薇花正在开放,满树的花朵开得妖艳。他一边做着垂钓前的各项准备,一边想:“妖艳是色彩,是形态,还是神情?它和娇美是什么关系?”合欢树上的合欢花开得正好,躲在碧绿的树冠下,花朵一半乳白,一半淡紫,花瓣像纤嫩的松针,又像轻柔的蒲公英。他看着一群又一群的飞鸟投入山林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宛然欢迎他来夜钓。
第一次夜钓,他准备得非常充分,舍不得娃子打不到狼,他把所有可能的需要都想到了,还带了石灰,因为他想到山下水边的夜晚可能有蛇;听说蛇怕石灰,他绕着坐椅,不漏缝隙地洒了二圈,像孙大圣外出办事,用如意金箍棒给唐僧划的圆圈。他土洋结合,除了各式各样商品饵料,还有麦麸苞谷,牛粪青草,蚯蚓螺丝,粗线大钩,重坠大漂,手竿海竿,新买的大渔护装满能装四百多斤。全部用具分装在二个大包和一个大桶里,一百多斤重。还带了面包黄瓜,啤酒红牛和矿泉水。
他刚刚意识到漆黑一片的时候,还没有特别的感觉和念头。那时,他还想到歌德一些非常荒诞不经的话:黑暗并不表明没有光的存在,光是黑色或黑暗的对手或搭档。让他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歌德居然说:“蓝色是发光的黑色……代表剥夺、影子、虚弱、寒冷和距离。在寒冷的颜色中,会唤起恐惧、怀念以及虚弱的感觉。颜色是光的行为,是功绩也是苦难。”最令他不能接受、但并非完全毫无道理的是,罗斯金在《论绘画》中说:“白天与夜晚同样令人着迷,在黑暗中探索事物的奥妙,才能看得真真切切。这诱使他们寻找火焰的力量、闪电的光芒,以及盔甲和矛枪尖上闪烁的阳光,并且放弃了自己甜美纯净的和平。”他觉得只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这些话才是对的。
如果不是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他相信此时此刻是“黎明前的黑暗”,可是,现在离天蒙蒙亮还有三个多小时。身外的世界,像被深深地埋在石土里面,没有一点点的声音,没有一点点的形状。水库的巡逻艇也不来,远处水域中的夜间诱鱼灯也不亮。
俗话说:在家怕鬼,在外怕水。以前他不以为然,此时却认为是至理名言。这是来自民间的智慧结晶,是经过无数事实证明了的经验和教训。他有几个钓友,遇到过很怪异的事,一个人钓鱼回家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弄到医院一检查,说是脑梗;另一个好几年不钓鱼,也不到河边走路,说是在水边走一趟,回去以后就头疼脑热、浑身疼痛重感冒。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一个既是同学又是钓友的人,一次心有余悸地对他说:几天前的一个半夜,独自一人在湖心岛的水边钓鱼,只见惨白的月光下,水面死一样沉寂,忽然从远处传来一个微小的声音,只见一个怪模怪样、飘忽不定的人影,身披簑衣,头戴斗笠,在镜子一样的水面疾驰,却看不到腿脚移动,又像溜冰滑雪。这个钓友武侠小说看多了,第一个反应那人影是绝顶的轻功高手,仿佛“铁掌水上飘”裘千仞。但转念一想,不对!那个“水上飘”是书里的虚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水鬼!”那钓友不觉得心里一缩,汗毛直竖。想扔掉钓鱼竿就往山上跑,或者躲到旁边的灌木丛里,但身体却像被什么钉住了,动也不能动。钓友不敢大声出气,冷汗喷泉似的往外涌,尽量压低身体,几乎缩成一团,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怪影从东到西,从水面飘来,离他只有几丈远;那怪影一个旋转停在水面上,仿佛在搜寻什么,又向西悄无声息地飞飘而去。钓友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从此以后再不夜钓了。
想到这些,他觉得没有月色星辉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记得《围城》里有一段话:“在这种夜里,鬼都得要碰着鼻子拐弯,猫会自恨它的一嘴好胡子当不了昆虫的触须。”自己看不见鬼,鬼也看不见自己。外面的山水树草全都看不见,只当是自己睡得很香很浓,一个梦幻也不会有。免得看到什么都变形走样,惊吓得魂飞魄散。
他觉得心里安静了一些。忽然,又感到有点不对。他想起来了,去年夏天,大约也是这个时候,有一天一大清早,他来钓鱼,听看守湖鱼的人说,昨晚二青年来夜钓,半夜里一个落水淹死了。他问好好地坐着钓鱼,怎么会掉进水里?就是掉进水里,紧靠岸边,又会游泳,再慌也会爬上岸。守鱼人说,死者钓了一条不知道有多大的大鱼,开始人在岸上往上拽,鱼在水里往下拖,鱼的劲儿太大了,把人拖下水。人下了水里也不撒手扔竿,被鱼拖下水底。也许人是撒手了,但被大鱼咬住了脚,再也爬不上岸。
难道自己坐错了地方?那个追命鱼会不会半夜三更跳了上来,猛地一个摆尾,把毫无防备的自己打到水里面?这样一想,他本能地把身体往后移了移。
他忍不住又想到一个关系非常好的钓友,一次钓鱼回家后就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畏光,呕吐,眩晕,虚汗淋漓,看了中医看西医,从县医院到市医院,到省医院,从望闻问切到核磁共振查个遍,都没什么问题。一个专家问他头晕的时候,屋里的天花板转不转?他说不转,那专家斩钉截铁地说:决不可能,让他仔细回想,哪怕只转过一次。他实话实说,一次也没有。弄得专家怀疑起自己的本领了。最后所有医生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不敢下药。只有一个名气大、年龄大、胆量也大的中医,给他开了一包中药拿回来熬了喝。这个好友绞尽脑汁,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不到水边,病症就不会发生,从此,再也不钓鱼。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尽往邪路上走,意识里涌出来的全是坏事情,让他胆怯、惊慌、恐惧和焦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吓唬自己,自己一刻不停地折磨着自己。
他必须把思绪调转到充满阳光的正路上。于是,开始想些开心的东西。他觉得那些优美的诗歌不错,就默默地背诵张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背诵了二遍,担心恐惧见缝插针地挤了出来,接着背诵潘阆的:“长忆西湖。尽日凭栏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他思绪一跳,又跳到另一首:“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忽然,他发现自己似乎被恐惧和紧张,弄得思想混乱荒诞,牛头对不上马嘴,胡拉乱扯。停了一停,又背诵柳宗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他觉得这些都软绵绵的,既打不起精神,又鼓不起勇气,想着来几个豪情万丈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心里默念了几遍,还是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远水解不了近渴。
三
他在孤独、焦虑和恐惧中不停地追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夜色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片漆黑,他太投入了,全神贯注地盯着渔漂,对环境的变化视若无睹。
好像在夜光漂熄灭的那一刻,他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儿,怎么不对劲儿?他又感到迷惑。等他清醒地意识到什么也看不见时,已经太晚了。神秘的黑色,越来越把他死死地捆住,扼住他全部感觉和意识的咽喉。他只觉得寒冷侵入到骨髓里,肌肉痉挛,神经抽搐,一种无形的力量压抑着他,让他似乎不能自主呼吸,而心脏仿佛受到黑暗的诱惑,拚命地从胸腔往外蹦跳。他恨不得像蝙蝠那样,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逃离这个阴森森可怕的地方。
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惊恐攫住他。
他们这里有个传统,小孩子晚上不听话或不睡觉,老人总是说外面有豺狼和虎豹,吓唬小孩不敢吱声,乖乖睡觉;他好像就是在这种吓唬中长大,心灵里留下了阴影。
此时此刻,那个早已忘记了阴影,有如一朵阴云从心底飞升出来,又迅速膨胀,覆盖了他心灵的天空。山林里会不会窜出来一只金钱豹?他觉得这不可能,但这个念头始终在脑海里盘旋,怎么也摆脱不了它的纠缠。就算是没有金钱豹,那么老虎呢?十几年前,当地的小报发了一篇消息,有鼻子有眼地欢呼:老虎回来了(那意思是说生态环境保护得好),但后来查无实据。最初被记者釆访说看见老虎的农民说,是慌乱之中眼睛看花了。老虎真的绝迹了,永远也不会再踏上这一片土地?假如那个农民看见的确实是老虎,但是又因为在众人的追问下,无法证实而无可奈何地说了假话,让那只真老虎逍遥自在,满山遍野地乱窜,这个该死的畜牲是不是就躲在自己身后的草丛里?如果真的躲在身后,自己该怎么办?他不敢回头。
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呼吸也有点急促。他觉得自己也许马上会被吓死。人会被吓死,是千真万确的事。他在一本书上看到,心理学家巴甫洛夫对死刑犯做试验,通知死刑犯马上用静脉注射的方式执行死刑,并告知药性非常厉害,注射后三分钟之内死亡。医生给死刑犯注射,但注射进去的不是毒药,而是对身体毫无损伤的蒸馏水;三分钟后,死刑犯在强大的心理暗示下死去。他十分害怕自己和那个死刑犯有同样的心理素质。
正在这犹如生死存亡之际,他忽然想到了放松定律。于是就数数字,从一开始,数到了一千五百多,但一个间断,忘记数到哪个数字了;只好从头再数。可在心慌意乱中,总是一错再错。他又深呼吸,气沉丹田,凝神静息,想着肚脐眼那里,有一轮鲜红的旭日冉冉升起。但又是枉费心机。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放下,你就赢了”,可是,这毫不管用,还是想想那些在荒山野岭隐居的人。他想到同是钓鱼人的严子陵,“公为名利隐,我为名利来。羞见先生面,黄昏过钓台。”他觉得这个“黄昏”应该写成“夜半”更妙。还有号称山中宰相的陶弘景,“君问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听听,人家是多么的轻松潇洒!据说是亚里士多德重复别人的话:“一个完全离群索居的人,肯定不是天使就是魔鬼。”这陶弘景、严子陵难道就是天使?很早以前,他读过《鲁宾逊漂流记》,可惜现在忘的一干二净,只记得那鲁宾逊还有一个“星期五”陪伴、壮胆,可在孤岛上还是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
他觉得饿了。饿了也好,适度的饥饿能使人的大脑清醒。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清醒,只有清醒才能够镇定,对外界的任何动静做出最快速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隐隐约约听见轻微的水声,轻得仿佛生怕被他听到了。此时的黑暗不像是一张涂满了浓墨的纸,渗进了气若游丝的灰暗,只能看见眼面前的模糊的影像,稍远一点,依然被漆黑包裹,什么也看不见,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开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悄悄地、倔犟地越来越近了,还带着十分缓慢的节奏:“哗~哗~”。
他虽然异常惊恐,但还没有失去理智,悄悄地摸起铝合金渔竿架子,紧紧地攥在手中,准备拚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那声音不紧不慢,不躲不闪,一直向着他慢吞吞地飘过来。到了他七米二长的钓鱼竿位置,水面上露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形状,原来是一条只能容纳二个人的小渔船。上面有二个鬼鬼祟祟的人,一个在蹑手蹑脚地划桨,一个在贼头贼脑地窥探。
“狗日偷鱼的。”他想笑,可笑不出来。船头上的人看见了他,也吓了一跳,急忙用手示意同伙快快转向,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终于看见人了!他如释重负,彻底放松下来,坐在钓椅上发呆。
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被一个巨大的青面獠牙的怪物追赶,他拚命地逃跑,眼看着就要被它那锯齿一般的大手抓住,他狂叫一声,握成拳头的两只手挣扎似的乱甩,仿佛在打架,双腿猛蹬,身体一歪,差点掉到水里。他惊醒了。听到身后的山林里,鸟儿一片啭鸣;抬眼向正前方望去,越过烟雾缭绕的水面,对岸山顶翠绿的树林上,旭日洒落一片金色的亮光。
他又站到了水库的大坝上。清新的阳光穿透了清新的空气,一个沉沉的黑夜死去,又一个火热的白昼降生。晴空万里,漫山碧绿,莽林里鸟鸣此起彼伏,水面上鱼儿弹身跃起。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学着徐志摩的样子,对着浩淼的水面,把高举的手挥了挥,放大声音说:“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鳞甲。”
2023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