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薄情的世界里热辣地活着

      从2025年母亲正式定居另一城市养老以来,我的生活方式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周我在两个城市间自由切换,愉悦地自驾穿梭,像极了候鸟的迁徙。

        车轮碾过百公里的路程,仿佛在丈量着一条生命被剖成两半的距离。周一至周五,我于A市中规行矩步,按部就班做职场牛马;周末则移步换景,开车奔赴另一座城市,和我亲爱的母亲大人欢度周末。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单调地来回,像极了生活重复而无声的节拍器。薄情世界何尝不是如此?它从不曾为谁而改变节奏,而其中奔忙的我们,却必须自己寻出那点热辣辣的生命之味来。 

        办公室抽屉深处,却藏着另一重世界的入口。推开这方寸之地,如同掀开一只百宝箱:一块鹅卵石静静卧着,温润的肌理里嵌着岁月的回响;几张戏票压在石下,印痕模糊却仍能窥见昔时锣鼓喧天的光影;几张动车票则蜷缩在角落,边角已磨损得起了毛,仿佛还带着远方风尘的体温——它们是我在制度缝隙里为自己偷藏起来的几缕热辣烟火。

        我的茶杯常年温烫着,茶香在四周弥漫开,缠绕着每一个忙碌或闲暇的间隙。尤其在寒冬,我捧杯的手暖意融融,热雾氤氲于脸颊,像一层温柔的薄纱,又似与窗外冷峻世界无声对峙的一缕小小热焰。

        驱车往返两城之间,车厢则成了我独属的声之乐园。方向盘在握,我放开喉咙,或哼唱熟悉的小调,或排演一段戏曲,亦或是激昂地朗诵一段文字。我随心所欲地唱,无拘无束地演,声音在密闭空间里自由碰撞、回旋、膨胀,仿佛挣脱了人间一切薄凉规矩的束缚。唱到酣畅处,便忍不住扭动肩膀,摇头晃脑,仿佛身体里的每一寸都随之苏醒舒展——这般纵情,连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风景,似乎也摇曳着应和起来。

回到母亲家中,生活节奏便沉缓下来。清晨,我为母亲梳头,木梳轻缓地游走于她渐稀的白发间。镜中映出两张相似却隔着光阴的面孔:一张是岁月雕琢后的沉静,一张是风尘仆仆的忙碌。我低头梳弄,母亲忽然开口:“你来了,这灯才亮堂些。”我手中一顿,心却猛地被这朴素的暖流击中——原来我这点奔波的热辣,竟真是点亮母亲暮年灯盏的柴薪。

周末晨光熹微时,我常陪母亲去公园。她喜欢坐在长椅上,眯眼望着远处晨练的人们。我则立在一旁,模仿着八段锦起势,动作生涩却认真。母亲含笑望着,有时兴起便抬手在空中比划起她熟悉的京剧动作,那姿态虽不复当年矫健,却自有一份沉淀下来的韵致。我瞧着她舒展的手指,缓缓划出岁月优雅的弧线,竟也感到一股暖流随之在血脉里悄然弥散开来。

我桌案上常年摆着一块江边拾得的长江石,石身纹路纵横,触手却温润异常,仿佛被无数江水与岁月的手共同摩挲过。每每指尖抚过石面,那被水与时光驯化的温柔便由指端渗入心里。薄情世界如江水,日夜奔流冲刷着人生两岸;而人亦如石,最终所求,不过是在无情的淘洗中,将自己磨砺出温润内敛的光泽。

薄情世界确如冷雨敲窗,它不因我们的冷暖而有丝毫动容。然而,所谓热辣地活着,未必是向世界嘶喊求取温度;它恰是寒潮袭身之际,自己点起心头那盏小灯——在冷硬秩序之下,我们为自己悄然存留的几许热爱,在母亲发间流连的晨光,甚至指尖摩挲石头时那份温润的体温

……正是这些微小的暖意,聚拢成足以抵抗广漠寒凉的人间烟火。

纵然世界薄情如铁,我仍要如石般温润,如茶般氤氲,如戏腔般高亢地行走于这人世之间。那些深藏于抽屉里的爱好、后视镜里掠过的风景、母亲灯下梳齿滑过的银丝……它们汇成一条温热的河,载着我这粒微尘,在看似漠然的岁月长河中,不息地奔涌向前。

热辣地活着,或许便是给这恒久冰冷的光阴,一记最倔强而温暖的耳光——响声未必宏大,却足以震醒自己沉睡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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