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新公寓

       兰新公寓,坐落在城关区闹市里一个可以忽略具体方位的地方,确切地说,是电器街商业区的建筑群顶上“节外生枝”的另一群建筑,就像开春的时候从老家地窖里掏出来的沉睡了一冬的土豆上长出的嫩芽,像乌头上的附子,像巡洋舰顶上的塔楼。每次得先爬楼梯上到楼顶的平台,然后绕过平台上矗立的A、B、C三栋才能找见D栋唯一的入口。

       这是我在兰州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住所。从2003年9月的初秋开始,到2007年2月的春寒结束,再加上2008年7月返校的一个月,荒芜的校园像个贫穷的母亲,再度将一群出游一年半的孩子揽入怀中。尽管母亲贫穷的只剩下干瘪的乳房,但这已足以安抚这群涉世未深的孩子们空虚煎熬而又迷茫无助的心。

       D1-407,这个用来给95个年轻人分组的符号,也是爱穿混搭西服爱写板书烟瘾很大的《有机化学》课Pro.Chen用来点名的符号。然而由于毕业前的返校更换宿舍,以及每况愈下的记性,我竟然差点忘记了这个符号,无论如何,我至今仍不能明确这个带三两米阳台的修改过的三居室到底有多高,在第几层?只记得洗浴间门口两米见方的门厅回声很大,每个晚上都有人声混响,讨论的,给女生打电话的,练琴的等等;墙角竖立的没有任何修饰的铸铁管道生冷笔直,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是平时还是“围考试期”,都会有一个矮个子精瘦的男生,绑上一个厚厚的棉垫作为拳击的对象。

       而最令我钟情的莫过于这段朝西的阳台。它时常会堆满杂物,我却依然喜欢寻个地方下脚,因为关了里间的门窗便能隔绝膨胀的将要爆炸的喧嚣,而城市也能在晴朗的时候,或者雷雨过后尽收眼底,尽管这种盛况并不很多;俯视下去,街上的行人渺小成一个个移动的黑点,在晚上打烊的时候也会有一阵安静前尤为明显的吵闹。我不知道有多少个日日夜夜静坐于斯,守着一本书,或者一杯茶,一把琴,一个愿望,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远处(这里用“远处”,因为“远方”二字已经被用烂了)。

       有时候并不坦然,当我透过打开的窗户,清楚地听到中午响起的广播缓缓传来,伴随这咒语般声音的是视野中弥漫的人群,他们从每个楼里流动的水一样渗透出来,无形地漫过台阶,越过广场光滑的石板,绕过飞檐斗拱的百鸽楼下一棵棵白桦树,最后流进了另一座楼,流进餐厅、商店,流过门前124路公交经过的巷子,流过臭水沟上面的铁桥和贴满广告纸的桥头涌入商铺之间狭窄的通到平台的楼梯……每当我听到楼里散乱的脚步声响起,这迅即被打破的沉静令我惋惜。

       兰新公寓注定是一段时光的起点,虽然我不知道能否用青春去定义,或者认为只是青春的一部分,一个阶段,一层含义,一种履行,或者燃烧成灰烬前明晃晃的火焰。我在九月的下午走到黄河岸边,用漫长的徒步作为纪念,作为对昨天的追忆和风化,当我走过每一条被命名的街道,走过一道道箍在河上的铁桥,内心恒久的压抑仿佛被注入席卷着泥沙奔流不息的河水,再见了东山之巅作茧自缚的崇高,再见了莫须有冰冷的期望,再见了异想天开畏首畏尾的窘态,再见了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春夏秋冬。

       于是生活更换了另一种颜色,也有了更加自主的节奏和内容。我们从这里出发,在冬天哈着热气的清晨狂奔,在星空下塑胶的操场上狂奔,在自由的晚风中畅酣淋漓的狂奔。……时隔13年,到如今这苍老的建筑或许更加陈旧了吧,经历过的场景很多已经淡忘,我知道从离开的那天,我朝西的阳台和墙皮上的夕阳已经不复存在。自习课难消的闷热,实验室的大火,旧书或许曾经打包封存了,床头上自制的书架留给后面来的兄弟;桌子上剩下的半瓶黄河啤酒也很快挥发成嘈杂之外的静谧;写在墙上的字被新刷的大白粉掩盖还原了昔日的清白空旷;久违的读者大道和省图书馆,雁滩公园的孤舟和钢材市场的讨价还价;76路终点西固天鹅湖漫长的路过和第一次吃的烤羊肉串;甘联大道旁香气四溢的槐花;徐家山的野炊、扑克牌和夕阳;121开进校门的农大和附近很多大学周围的酒吧;会宁路市场的肘子浆水面和定西路东口往东蜀香苑餐馆的送别;五里铺桥头能买到吉他教材的小书店;静宁烧鸡六块一斤的东湖和15块钱能买一双回力的东部市场;门房老大爷拉《汉宫秋月》的兰新公寓D座……这些记忆的影子都已随着那天的夕阳沉入西山,城市错落有致的道路和上空密密麻麻的电线交织成一张致密的大网,让晨晨暮暮生活在这里的人走不出去,也让随着黄河水流逝了青春的曾经年少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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