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老院·老家
昨日,因家族有事,大弟回了趟老家,他拍了一段视频给我。我六年没回了,看到那片生养我的土地满目疮痍,杂草丛生,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三年前,地方官员为创业绩,动员拆除老屋,合并新农村。正在我家居住的母亲委托三叔鉴字,支持新农村建设。三年过去了,新农村还没有影子,老屋被拆的七零八落。村里有能力的年轻人都去城里买房了,家里条件稍好一点的,到镇上买房或租房。最苦的是经济条件差,儿女又不孝的老人,经不住诱惑,拆了老屋,盼不来楼房,只能搭一间彩钢房,蜗居旧址。
我家被拆的有两处老屋,2004年建的新院没有同意拆除,给我们回家留一个落脚地,也好让母亲百年之后叶落归根。(图片一)新院在爷爷奶奶院子的前面,现在院里院外都让邻居晒上了玉米,也算交给邻居帮着看管。(图片二)还留有半截土墙的那块地,是我和大弟出生的老屋,和爷爷奶奶同处一个院子,坐西朝东称之为西屋,是父母的婚房,也是爷爷给父亲的唯一家产。西屋门口有一棵枣树,是母亲从外婆家移栽的。西屋没有给我留存一点成长记忆,现在估算西屋不超过二十平米,只因为爷爷筹盖西屋时,刨了东院一棵树,做了房子的檩条。某某人总是拿树找事,无事生非。在我六岁的时候,父母凭一己之力,置换了一处宅基,建了我们的新家,搬离了西屋。爷爷当年让父亲把西屋拆了,门窗房梁总还有些用处。父亲没拆,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盖一间房多么难,西屋留了下来。西屋做了爷爷奶奶的厨房,一直到奶奶去世,爷爷搬离了老院子,西屋才闲置起来。我们的新家离爷爷的老院子隔着三户人家,称之为西院。父亲在盖西院时,因资金有限,先筹建了三间半砖半土坯的正房。在八十年代初,已算得上上乘的房屋。又过了几年,父亲在正房的东头加盖了一间全砖制的房子,是我的闺房。(图片三)现在看到的那片红砖残体埋藏着我少年梦想,多少个深夜,我挑灯刷题,一墙之隔的父母常常喊着“天不早了,该睡觉了,明天再做!”那几年,父亲在公社木材加工厂上班,母亲在村里小学任民办老师,比土里刨食的乡邻多了一份收入。家境还算不错的,吃的饱,穿的暖,过年我们都有新衣服穿。
别人家的院子里栽着枣树,槐花树,杨树……杂七杂八。我家西院父亲栽了六棵梧桐树,如六位士兵排列有序。每年四,五月份梧桐花开,满园芬芬。树干笔直,挺拔,树冠成水平展开,树叶肥大。六棵树如六把绿伞为我们遮住炎炎烈日,撑一片阴凉。夏日的夜晚,伴着蝉鸣,院子正中铺一张凉席,我和弟弟躺在上面叽叽喳喳,讲连环画书里的故事,比唱听来的歌谣。父亲和母亲坐在席子的边沿,摇着蒲扇,聊着日常,盘点着家里的米面油盐。偶而,二弟向父母撒撒娇,称自己很热,快给孩儿扇扇风。对于二弟的受宠,我总是嗤之以鼻。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童年时光啊!
进入九十年代,父亲所在的加工厂被个体户冲击,日渐萧条,没有生意头脑的父亲便回家来种起几亩薄田,收入甚少,母亲工资也低,还不能按时发放。我和弟弟们又渐渐长大,又都在求学期,家里日常开支越来越多,入不敷出。曾有几年的时间,一家人的日子捉襟见肘。面对生活的困境,父亲没有激流勇进,又死要面子。记得有一次交学费,也就二十几块钱,母亲借了三家才借到。现在母亲常常说起此事,还是万分感激。家里最难的时候,加工面粉的钱都是佘欠的。邻村本家的一位堂哥开了一个小的面粉加工作坊,母亲欠加工费两年多。每次去打面,和父亲年龄相当的堂哥总是笑一笑:二婶,我不怕你佘帐,才多大点事,弟弟妹妹上学用钱,您支声,大钱我拿不出,小钱我还是可以的。每当说起这些往事,我们依然心潮澎湃,感激之情没齿难忘。少年丧父,一直家境贫寒,不怕吃苦的母亲,领着我们一步一步朝前奔。尽管家里一贫如洗,但每一个人心里都是丰盈的,积极向上的。
98年起,我开始自食其力,两个弟弟还在读书。我竭尽全力帮衬着父母。2002年,母亲的教资由民办转公办,工资高了,弟弟们相继也能自食其力。2004年,集全家人之势,父亲又起新屋,新院落成,惊讶全村。计划是给三弟的婚房,几年后,三弟没用上,在外地置房娶妻生子。苦尽甘来,父亲到了儿孙承欢膝下的年龄,却无福享受,一病不起,离我们而去。对于父亲的病逝,我一直耿耿于怀,那份悲痛至令缠绕心间。
我从未向父亲说过:他在西院栽下的梧桐树,我是多么的喜欢,多么的眷恋!也从未问过父亲为什么会栽下梧桐树?大概是父女连心吧,和我有着一样的桐树情结,喜欢梧桐树的刚正不阿,没有过多的枝枝丫丫,一直生长的那样豁达,通透!西院老屋的梧桐树常常走进我的梦里来,这也是我儿子名字里“桐”的由来。
虽然离家二十余年,老屋,老院,老家,老家那些可亲可敬的人常常让我想起,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