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除了标注向导James姓名的之外，以下照片全部由我拍摄。图文如需转载，请事先跟我联系。
使用相机：Sony RX100M2
后期：Lightroom
从东京附近的日光坐车到日本中部长野县白马村需要六个小时，于是我的中秋节全部贡献给了JR东日本。中途要倒五趟车，从新干线一口气坐到Local Train，从满员车厢一直坐到整列车上只有几个登山客。
这一趟旅行，重头戏就是白马村附近的日本北阿尔卑斯山的徒步。其实它的本名叫中部山岳国立公园，欧洲人觉得和真·阿尔卑斯风景不相上下，于是就有了这个洋名。关于它的资讯少得出奇，我花费数月的时间，也只找到一家提供多日徒步向导的旅行社。一问价钱，三天费用一万有余！当我正坐在酒店大堂里为这笔巨款痛心疾首时，门开了，迎面走进一个高大的歪果仁——他就是我的徒步向导James.
James来自加拿大，已在日本生活十年多。他的日语流利得一塌糊涂，然而一个汉字也不认识。我会读，却不怎么会说，呵呵，真是十分互补。作为来他们旅行社徒步的第一个中国人，他对我充满了好奇，却又有些茫然。眼下，他先是给我一份硕大的地图，然后把他能想到的登山装备挨个问了个遍。当他发现我的基本齐备时，他的表情告诉我我似乎刷新了他的三观。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并非小题大做，没有他借给我的手套和帽子，我估计早冻成了僵尸。
三天的徒步，起点是距离白马村大概半小时车程的猿倉駐車場，途径三座主要山峰：鑓が岳（2903m）、杓子岳（2812m）、白馬岳（2932m），终点是栂池山荘的缆车乘车处。平心而论，第一天的路并不难走。先走丛林，再走碎石路，多数是坡道，最令我反感的台阶并不多。随着海拔的上升，树木逐渐稀少，从小道钻出，眼前豁然开朗，白马连峰赫然出现在眼前。一道山泉倾泻而下，山顶浸在薄雾中，但能看到上面留有残雪，而其他部分正逐渐被秋叶染红。
在万籁俱寂的群山中间吃午饭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总之当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眼睛上时，只觉吃是一场巨大的浪费。James却似乎很享受难得的好天气，但见他从大的吓人的登山包里掏出两个饭盒，每个里面是两个分量超足的三明治、一块芝士、两个能量棒，又源源不断掏出坚果、巧克力、薯片……后来的事实再次证明，这也并非小题大做。第二天的这个时候，所有的驴友都看见我缩成一团坐在山顶，在强冷风之中宝贝一样捧着能量棒，恨不得一口气全塞进嘴里。
作为98年冬奥会举办地的白马村，旺季是冬天（滑雪）、夏天（避暑）和十月中下旬（进山观赏红叶）。如今红叶尚未全红，莫说整个村一到傍晚就黑灯瞎火，登山路上也走半天才看见几个驴友，还几乎全是矫健的老头老太太。夜宿日本海拔最高（2100m）的露天温泉鑓温泉，在食堂吃饭时环顾四周，也基本是中老年专场。相比之下我和歪果仁十分突兀，尤其是当他们发现我还是个中国人时，那场面就更有意思。一路走来，颇遇到好几个日本老爷爷，争相和James练英语。告别后走出很远，又忽然回头，对我招手，用生硬的中文说道：再见！
James告诉我，这里冬天积雪能有四米之厚。鑓温泉小屋春天搭建，冬天拆除，一岁一枯荣。住处是简单的上下铺构造，每一铺的榻榻米满打满算挤下5个人。全木搭建，也无粉刷，屋顶赤裸裸一排灯管，连开关都没有。管你睡不睡得着，晚上九点准时熄灯。被子和褥子倒是颇惊艳的大红色，上面还细细绣着花。当然最惊艳的还属露天温泉，白天混浴，夜晚7-8点女性专场。吃过晚饭，打着头灯溜去，那是中秋节后一天，又非周末，独自一人泡在温泉中，但见远处风起云涌，而头顶明月当空。时间仿佛凝结于此时此刻，却又如泉水般暗暗流逝。那时候的我不会知道，第二天我会恨不得把所有带来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会跋涉将近七个小时，并被大风吹得七晕八素。
唉，这就是人生啊！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谁能想到第二天路陡然变得极陡峭，越溪流、翻石头、攀绳索，没有护栏，只容一个人，而边上就是万丈深渊？已然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刮起强风，只知道翻阅鑓が岳山口时，身背40L大包，也快被掀翻在地。吃午饭时，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保证那一坨属于自己的鸡肉冷米饭不被吹跑。天气其实晴朗，沿着海拔接近3000米的山脊行走，仿佛走在白云之上，下面是如天空之城的白马村，远处是能目击的富士山。然而无遮无拦，整个人都被大风吹得不好了。James不停地吃东西，我不停地流鼻涕。暴走将近五小时，终于到达白马山庄，拉开门走进生有暖炉的房间那一刻，之前的一切恍如梦境，而我过了很久才醒过来——脸已然被吹得接近石化。
没错，徒步三天，最深刻的感受就是特虚幻。把东西安置在至少有6床被子的房间，走进相谈室，很多人围坐在暖炉边，或看电视、或休息，James正在一边吃薯片一边看一本厚厚的小说，看见我露出微笑。哎，真有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谁他妈能想象几分钟之前，我们还在外面的狂风中艰难跋涉？广袤的群山自然原始，山路完全颠覆印象中日本的精细，相反它十分粗犷，少有人工修建的痕迹。再加上身边的歪果仁，徒步的时候不时难以置信：这居然是日本？！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在徒步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尤为深刻，居然可以睡到自然醒，而且要什么有什么，伸手就能拿到？Oh my god，要知道前一天早上，我还在气温零下的山顶，早上5点半就被叫起来。几天的早饭都大同小异，味噌汤（日本大杂烩，什么都能往里面搁，然而味道却出奇的统一）、米饭（早上真心咽不下去）、鱼（并没有什么味道）、各式酱菜（我真的想吃热的呜呜呜），为了多保存点热乎劲儿，选择并不太多，你可以不停地狂灌煎茶，或者，不洗脸也不刷牙。
最后的一天是漫长的一天。6点半启程，先上至此行最高峰白马岳的山顶，然后开始缓慢下行。上山容易下山难，此言不虚，尤其是多数时候都在硕大的乱石上面行走。唉，这可难为了向来平衡感就不怎么好的我，更何况还刮着大风！James倒是十分淡定，扔下一句“trust your feet”就大步向前。我先是被他甩在后面，紧接着又被好几个老头老太太超越，再后来……好吧，我已经习惯了。最后一段路程，是我一马当先，James断后，之前穿上的衣服开始一件一件脱了下来，那感觉，真堪比竹杖芒鞋轻胜马，莫名就有了凯旋的喜悦。偶尔停下回望来时路，远在云端虚无缥缈间，连绵不绝如同一路上不时冒出的恐惧与压力。就像第一次贴着悬崖攀着石头前进、第一次踏过架设在深邃山涧上的木桥、第一次踩上山顶的积雪……而它们一旦被克服，就真变成了老天跟你开的一个漫长的玩笑。
下午三点，我们终于到了栂池山荘。乘坐缆车下行，旅行社的车已经等在门口。回到所住酒店时，是和那天到达时差不多的时间。依旧只有我一个人入住，夜晚也依旧是打着灯摸黑走了20来分钟，却发现连到达那天吃的拉面店都已然关了门。那天的尾声，是我坐在唯一一家还开着门的居酒屋里，独自吃着马肉刺身。壁挂的电视在播着新闻，老主顾坐在吧台前和主厨聊着天。头一次对这种氛围感到久违的亲切，简直是受宠若惊的温暖感啊！但旅途还在继续，喝完一瓶啤酒，是到了结账的时候。推开门，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冷风扑面，抬头看天。迥异的时空之上，月亮还依旧是那么的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