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连实在不是个苗条的姑娘,可她又长得实在妩媚,隐含刻薄的凤眼里一股宜喜宜嗔的娇俏,叫人看了心神为之一荡。她喜欢热闹,却不怎么与楼里的姑娘们来往。她嫌那些女子矫揉造作得无趣,除了几个真正有些性格的,月连几乎与全楼几十个姑娘都关系不好。她爱跟那些姑娘争,争首饰,争新衣,争客人。东西和人大多其实无所谓,她只是爱看那些装得柔弱大方的姑娘们被她气得面红耳赤,嘴里不干不净尖酸地骂人的样子。她想要什么,从来都摆在明面上,干净坦然地说她的欲望渴求。
她是遭那些人妒忌的。因为她生得好,姿态好,身段好。楼里人人都知道,若不是她性子太泼辣不大讨鸨母的喜欢,时下世人又偏爱弱水温柔的纤瘦女子,那头牌的位置早就该易主。
她其实不胖,只不过跟那些柳枝似的姐妹们比起来腰身宽些,胸脯挺些,大腿和臀肉多些罢了。她是丰腴的,圆润的。当她身上只罩一层薄薄的藕粉软纱,隐约能瞧见底下绣着凤穿芍药的肚兜和乳白的亵裤,斜倚在窗边的躺椅上时,浑似一颗好颜色的珠玉。
但月连却不爱藕粉乳白这些清新纯粹的颜色,她觉得太矫揉造作。她爱大红,爱桃红,爱酱紫,爱橘红,爱所有如火般烈艳如精怪般妖媚的颜色。这样的颜色也与她十分般配,将她的媚与热辣渲染到了极点。
楼里有几个碎嘴的姑娘说她人跟名字毫无关联,半分明月的皎洁孤冷也没有。可许多公子官人正是在初会月连前被她的名字吸引,真见了人又叫她的反差激得兴起,才对她念念不忘。
月连本是楼里唯一一个不苗条的姑娘。后来她染了病,被挪到间院子里养着。鸨母正调教她新的头牌,只拨给月连一个小丫头照顾她。幸而她熬了过来,可痊愈后她便瘦了许多,也成了条春柳。
鸨母见她瘦了也还是很好看,便把她接回去,又挂上她的牌子。可她再撑不起那些红啊紫啊的颜色,也开始穿藕粉,穿月白,穿水蓝。性子也因这一番人情冷暖变了许多,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了,眉宇间的英气娇媚几乎散了个干净,多了些冷漠和讥讽。
如今真是人如其名了。
老客们不知她已不是原来的月连,见她回来了都上赶着想见她。新客们不知前情,一边纳闷一个新挂了牌的姑娘,又不是头牌,怎的这样多人喜欢,便也跟着点她。那一段日子里,月连可谓是红极。
鸨母没料到月连给她这样大的惊喜,心想她若知今日情形早该让月连减肥的。可只过了一个月左右,点月连的便几乎都是新客了。再后来,月连的生意平平,甚至还不如从前比她日子难过许多的那些姑娘。鸨母愤懑不已,觉得月连果然始终是个不中用的,也不再对她上心。月连已对这些无甚在意,不管旁人如何,她始终是淡淡的。
鸨母只疑惑怎么她瘦了反倒没从前招人,却忘了从前的月连早已死在那一场几乎无人问津的难捱的病痛里。
曾经当她着一身明艳鲜亮的红衣,翘着白嫩的脚抽烟枪时,来的不论是骂她争东西的姑娘还是寻欢的恩客,都会在门边忍不住停一停。他们瞧着月连妩媚的脸,瞧着她葱白的手指,瞧着她朱唇里吐出的烟雾,瞧着她手和脚的指甲都染了凤仙花的红,心里总是忍不住叹一声:
“当真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