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庄。
你能在这里看到几乎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流水潺潺,泉水咚咚,飞鸟相环,杨柳依依。
妙龄少女浅吟低唱,文质少年举步临风。
在这里,你似乎觉得太阳都不那么刺眼,粮仓里的小老鼠都那么听话,地上的蚂蚁也像是故意和你作伴似的在脚边绕着你转圈。
你或许追逐幸福很久了,但是蓦然回首的那一刻,你忽然发现,其实幸福就是平凡。
平凡就是平淡。
你知道,一切轰轰烈烈都不过是一时的畅快,一时过去,那些灿烂也只是过眼云烟。云烟消散的那一刻虽然很美,但是却美得有些无可奈何。
其实,云本身就是一种无奈的东西,它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里去,风无力而云渐残。
你若有幸来到这个小村庄的话,我一定会请你去村子西面的湖。
那湖没有名字,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名字,她就像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一样,无名无姓,赤条条的生来,无忧无虑的度过了人生的几十年,他们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过的很快乐,当然,也没有人在乎他们。
湖水很清,很干净,干净的就像少女的心,纯真而美丽。
造物主给每个女孩子一颗干净的心,就像这湖水一样。
村子里一直有这样一个传说,当一对少年男女心心相印的时候,就会一起来这湖水边看两个人的倒影,如果倒影里的两个人都在微笑的话,他们就会幸福快乐一辈子。
当然,这只是长辈们给孩子的祝福,因为相恋中的孩子们,都是微笑的。
村子与世无争。世人似乎也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个村子。
村子里最有学问的长者就是村长,村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渊爷爷。
没有人知道渊爷爷为什么叫渊爷爷,也没有人知道渊爷爷是怎么有的这么广博的知识。
大家之所以叫渊爷爷村长,就是因为他懂得多,同时也是学堂里唯一的老师,村子里所有的读书人都是他的学生。
当然,大家其实都喜欢叫他渊爷爷。
而渊爷爷似乎也不是辈分的象征,满头白发的老爷爷叫他渊爷爷,垂髫稚子也这么称呼。
渊爷爷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慈祥的笑,那种笑似乎能让所有人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动。
渊爷爷身材高大,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身体依然很健壮,他从来也不生气,从来也不骂人,所以只要他说出的话,所有人都愿意听。
没有人见过渊奶奶,也或者,没有这个人吧。反正渊爷爷没有儿子、没有孙子。
就把全村子的人当做他的子孙。渊爷爷家里除了渊爷爷之外,还有两个人,都是孤儿,女孩子大一点,有十七岁了,名字叫鸢尾,人也长得如鸢尾一般美丽而多情,村子里的小孩子都喜欢和鸢尾姐姐玩。尤其鸢尾每天早晨去溪边浣洗衣服的时候,就会团聚过来许多小孩子帮她洗,有时候也闹得过了,反而让鸢尾得多忙活好一阵儿。
不过鸢尾从来也不在意这些,多干会儿就多干会儿,似乎这村子的人都是这样,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看得开。
渊爷爷家另外一个男孩儿小一点,九岁,叫虎头。虎头虽然叫了一个很壮阔的名字,但是长得一点也不虎头,反而瘦瘦小小的,但是脑子很聪明,虽然不是过目不忘吧,但是渊爷爷教的学问很快就能记住,比学堂里的其他孩子都快。
虎头最喜欢的就是放学以后和邻家的春雨姐姐出去玩儿。春雨年纪也不大,只有十四岁,却长着一副姣好的面庞,一笑起来真的好像春雨一样,让人看了很舒服。
春雨喜欢虎头,总是帮鸢尾把虎头照顾的好好的。鸢尾就总喜欢拿春雨开玩笑,要春雨快点嫁过来。每每提到这里,春雨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丝红晕,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鸢尾要是再说下去,春雨就立刻跃起追着鸢尾打闹呵她痒痒,一直到鸢尾求饶发誓说以后再也不调笑她了为止。
渊爷爷喜欢听虎头背书。
每天晚上,渊爷爷半躺在院子里,一边看天上的星星,一边听虎头背书。虎头还没有变声,带着点稚嫩的童音,一板一眼的背起来,着实好听。每当这时候,鸢尾和春雨就结了伴在一旁做着点什么活儿,听虎头背书。
鸢尾最喜欢虎头背那首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每当虎头背到这段诗的时候,鸢尾就听得肃然起敬,心子里充满了敬畏和感动。春雨自己不识字,却很喜欢看虎头写的字,她觉得虎头写的字好看,虽然说不出来为什么好看,就是觉得虎头把头低下,专心致志的写字的时候很美。那种美说不出来,也不想说出来。
鸢尾是读过书的,鸢尾喜欢读《诗》,渊爷爷却让她看看《论语》。鸢尾不明白,渊爷爷为什么要让她读这么艰深的东西,但是既然是渊爷爷让干的事情,鸢尾就欣然的去干。
(二)
一天早上,渊爷爷突然生气了,好吓人好吓人,举起那根粗大的拐杖追着虎头打。虎头身上挨了两杖,疼的不行,满院子的跑。渊爷爷也不骂人,只是举步追过去,虎头毕竟还小,步子没有渊爷爷大,被他一把抓过来,拦腰抱住,一杖一杖的打在屁股上。疼得虎头连喊带哭,闹得四邻都过来劝。
最早来的春雨娘,她放下手里正包着的橘子皮,大步走过来了:“渊爷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这样不把孩子打坏了?快,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渊爷爷一脸的怒色,没有理她,转身过去接着狠命的打虎头,虎头哭的岔了气,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春雨娘见周围来的人越来越多又说道:“渊爷爷,您快打住吧,这么多人看着,让虎头的脸面往哪搁啊……这小孩子就怕这个,多羞臊啊。”
渊爷爷道:“不好好背书,就该打。”
春雨娘道:“这哪家的孩子还没有个偷懒的时候?要是都这么打,早都打死了。”
渊爷爷一顿足,把那拐杖“咣当”一声掷在地上道:“这一次,不能偷懒……”
就在这个时候,春雨和鸢尾两个人也挤了进来,看见虎头被打成那样,就连忙从渊爷爷手里抢过小家伙,帮他揉着伤处,安慰着。
渊爷爷一脸的伤痛和悲愤,仰天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散了吧,春雨娘,你进屋来说话吧……”
渊爷爷大步走进屋子,春雨娘安慰了虎头两句也进去了。鸢尾知道渊爷爷的脾气,猜出来是出了大事儿,就牵着虎头和春雨一块进了屋子。鸢尾还随手把屋门关死上了栓。
渊爷爷一脸正色道:“朝廷下了焚书令……”
春雨娘道:“什么叫焚书令啊?”
渊爷爷道:“就是百姓家里不许再有书了……都得交给朝廷,统一焚毁……”
“那就交给他们呗……咱留着那些个竹简子也没用。”春雨娘道。
鸢尾插嘴说:“不,有用,只要书还在,我们的孩子们还能再识字,再念书,要是书不在了,就再也看不了书,认不得字了……”
渊爷爷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只有让虎头把书背下来,这些书才能流传下去……”
(三)
一个月过去了,村子口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把村子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一个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策马冲进来,他身边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腰里却也配着剑,那年轻人一脸的忧郁,似乎并不喜欢胯下那匹马一样,但是那马就是不理解自己主人的心意,随着那将军轻盈的跑了过去。
士兵们把全村的人都召集起来,围在了村子的一个广场上,说是广场,其实就是大家收成时晒稻谷的空地,没事儿时就都来聚在一起调笑。此时这充满欢乐气氛的广场上,被阴森森的兵刃所笼罩,一股杀气升腾起来。
那将军倨傲的骑在马上道:“本将军是大秦岳水校尉陈浩越,今奉丞相李斯之命前来焚书,各家各户都将藏书上交!”
渊爷爷此时举步而出道:“将军,我们村子是穷乡僻壤,大家都是本分农人,连字也不认得几个,家里藏书做什么?”
陈浩越斜眼看着眼前这老者,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与这老者双目对视,只觉得那老人眸子里那种不怒自威让他这个在疆场上杀人无算的大将都凛然生寒。陈浩越道:“老汉不要撒谎,丞相命我来此焚书之前曾派人调查,这个村子里藏有各种书籍都记录在册,你如果不信的话,子虚先生,你来告诉这位老汉,此处都藏有什么书吧。”
那年轻男子轻提了一下缰绳,那马就愤怒的喷了一口气,年轻男子缓缓下马道:“在下就是子虚,是丞相的弟子,恩师一向为人严谨,在派出焚书使者之前,曾命在下亲自来此明察暗访,方才得知,这村子里藏有《论语》三卷、《孟子》五卷、《诗》一卷、《春秋》两卷、《尚书》一卷。老先生如果知道这几本书在何处,还望能指点一二,好叫陈将军能早点回去复命。”
渊爷爷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子虚先生自己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读书人是爱书的……不错,老夫家中确实藏有几卷旧书,不过,那都是老夫心爱之物,将来要随老夫入土的……能否看在老夫这么大年纪,不知何日就命归黄泉了,饶那些书一命,也叫老夫心安……”
子虚回头看看陈浩越,刚要点头,却听背后陈浩越大喝一声道:“不可!国家法度在此,不将书目焚毁,本将无法回去交差,老东西要想带书入土,不如一起就焚,倒也省事!”
众村民听他说话如此不讲情面,纷纷露出不平之色,有几个壮年汉子撸了袖子就要动手。子虚突然道:“众位稍安勿躁!陈将军,在下听老先生言之有理,想必老先生的年纪寿数怕是不出三五年,丞相焚毁儒书不过是为了天下不被那几个儒生搅乱,只要老先生保证不将书目外传,死后入土为安也不失为坏事。”
陈浩越一把拔出宝剑道:“子虚先生,出咸阳时丞相有命,一切杀伐决断由本将全权署理,您只是前来确认书目真假,慢说杀一个老贼毛,就是屠了一村的,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今天设若不将书籍交出,这村子就会变成一片平地!”
陈浩越言辞如此激烈,众村民难以抑制心中愤怒,有的轮拳就打,可惜这些村民平日务农,很少与人争斗,面对装备精良的秦朝军队,如何是对手,几戈斫下,就死伤一片。渊爷爷心中大恸道:“大家都住手!老夫把书拿出来就是了……”他默默转身回去,独自在屋中收拾半晌,才抱了三五卷竹简出来,放在地上,复又回去,如此往返五次才将书籍都搬来,他自己则坐在地上呼呼喘着气,流了满头的汗。
渊爷爷道:“子虚先生请过目,看看这些书籍可有假?”
子虚道:“老人家言重了,子虚相信老人家的人品。”他说完这句,又回头对陈浩越道:“陈将军,子虚想向您要五天时间,向恩师说明这里的情况,请恩师定夺这些书籍焚毁与否。”
陈浩越道:“子虚先生,我看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丞相一向法度甚严,从咸阳来时就已经说定,除却医书,一概焚毁,又怎会有变?来人,点火吧……”
子虚怒目而视,却无奈身边两名士兵已经迅捷的将桐油泼洒在那一堆竹简之上,另一个士兵手执火把就要点火,子虚伸手要拦,就在这时,一个小孩猛然冲出村民队伍,从竹简中抢下一卷道:“《尚书》我还没背下来呢……不准你们烧!”大家看时,竟是虎头。就在那一刹那间,渊爷爷眉头紧锁,鸢尾、春雨两人大步向前,将虎头抢下,抱着就跑。陈浩越腰中佩剑出鞘大喝一声:“拿下!”众士兵就齐齐向那三人追去,想那鸢尾、春雨二人都是女子,又抱着虎头怎么跑的过那些士兵,不过村民们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与士兵们扭打在一起虽然伤亡惨重,但是却阻拦了大半士兵。
子虚见那三人跑不出多远,纵身一跃,挡在他们三人与士兵中间,拔出佩剑刺伤了几名士兵的小腿,就没有士兵再敢向前的了。却听陈浩越道:“放箭!”他身后十几名弓箭手就一齐向鸢尾三人放箭,子虚在中间纵横跳跃,挡下大半,却有一支羽箭破空而去,射中春雨肩胛,一个踉跄就到在地上。
鸢尾抱着虎头回头要救,春雨却大叫道:“你们俩快走,书要紧……”鸢尾眼中含泪,消失在远方。两名士兵粗暴的把春雨押了回来,此时村民们死伤大半,渊爷爷也被缚了绳索,按跪在陈浩越面前。
陈浩越派了七八队士兵去搜索鸢尾和虎头的下落,完全无视子虚的态度。陈浩越厉声道:“子虚,你这是在违反国法,攻击大秦士兵,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
子虚道:“陈将军,大秦国法可没有允许你草菅人命!”
陈浩越道:“一派书生妄言!”他一挥手,四个执戈士兵将子虚围在中心,森寒的锋刃就在眼前闪着光芒,子虚也只能乖乖站定。
陈浩越下马走近渊爷爷道:“说,那两个小孩跑到哪里去了?那个小子是不是把所有书都背下来了?嗯?”
渊爷爷道:“不错,那孩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你们能焚尽天下的书,却不能杀尽天下的读书人!”
陈浩越道:“腐儒之见,想我大秦国力昌盛,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能将你们这些自诩为读书人的反贼斩杀殆尽。”
渊爷爷道:“好……老夫活了八十来岁,也早就不在乎一死了,将军就成全老夫吧!”
陈浩越将佩剑在渊爷爷眼前一晃道:“你宁可死,也不肯说出那俩孩子的藏身之所?”
渊爷爷哈哈大笑道:“那两个孩子吉人自有天相,那几本古书也必会流传万代,苍穹之下,哪里不是安身之所?”
陈浩越大怒,一剑刺进渊爷爷的锁骨里,渊爷爷大吼一声,陈浩越又将佩剑抽出,看着渊爷爷肩膀上鲜血如喷泉一般汹涌。子虚叫道:“陈浩越,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老人!”
春雨也喊道:“别伤害渊爷爷……”
陈浩越回头怒目而视,心思转了几个圈想:要是冒然杀了子虚,丞相处需不好交代,那个丫头倒还好办,不如给他们个厉害瞧瞧。思谋已定,扬声道:“把那个小丫头吊起来,狠狠的抽!”两旁的士兵得令,粗鲁的拔出春雨背上的箭镞,鲜血和惨叫声同时破空,他们把春雨双手并拢,套入绳子中,找了一颗歪脖树,高高吊起,足尖离地有一尺多高。两个士兵擎起黑漆漆的鞭子对着春雨的臀腿狠狠的抽打,春雨只觉得鞭子着肉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恨不能立刻死过去。
渊爷爷道:“要杀要剐冲我来,你打那孩子做什么?”
陈浩越道:“孩子?带着书逃走的也是孩子,当年游说各国让天下大乱的大夫甘罗也是孩子,孩子能留么?孩子留下就是祸患!给我点火!”
身边的士兵将火把扔到竹简堆里,火焰腾然而起,映得周围的人脸上红红的,心里也红红的,陈浩越狰狞的面庞在火焰显得更加可怕,那竹简被火苗暴虐的欺凌所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音和春雨每挨一鞭子后的惨叫声回响在空旷的山谷里。全村的人都在士兵锋刃的威压下哀号着,咆哮着,那天空仿佛也被火焰染红一般,飘来了火烧云。
陈浩越就着火势浓烈,下令把渊爷爷推入火中,老人一袭银须白衣就在那熊熊烈火中化为烟灰,随风散去……春雨的双腿被那鞭子抽打的没有一块好肉,下衣几乎破碎成布条,鲜血成流顺着足尖滴下,脑袋耷拉着,就快要死去……陈浩越手执弓箭瞄准春雨……
子虚终于难以忍受,长啸一声,佩剑震袖而出,四名随时准备杀死他的士兵被他威势震慑,长戈脱手,子虚大吼:“住手!”人已经跃出在三丈之外,子虚身子在半空中时,陈浩越羽箭射出,子虚长剑只一碰,却难以阻住那箭的去势,春雨只觉得胸口一热,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棍刺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疼痛难忍,然后就没有感觉了……
子虚双目已经泛红,长剑直指陈浩越鼻尖,那闪闪的寒光让他心中的愤怒难以抑制!就在那一瞬间,子虚突然迷惘了,这世界到底什么才是对的?恩师以法家思想,铁腕治国,屠尽天下读书人,可是他自己也是读书人,若没有这些书,他哪里来的这么深厚的学问,这么崇高的地位?恩师说,在国家的安定和稳固面前,个人显得那么渺小和微弱,他说他做的一切是为了大秦,可是,为了大秦就可以什么都不顾,为了大秦就可以毁灭眼前这美好的一切么?春雨是那么美,那么灿烂的一个小姑娘,这么美好的生命,就这样毁灭在国家安宁面前,这么可爱的生命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子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以为是神明的恩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是自己小时候就已经懂得的道理啊,为什么恩师却不懂呢?为什么维护大秦千秋百代就一定要焚书坑儒,就一定要把眼前这美好的小村子践踏成平地呢?甚至,把大秦千千万万个小村子践踏成平地呢?这样大秦就安宁了么?那么这样的安宁是不是来得太血腥,太暴虐,这样的安宁是不是也太寂静,太空洞了呢?子虚终于要疯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保护谁,相信谁了……子虚以为恩师是对的,所以跟着恩师学政事、国事、书法、礼仪十几年,但是他突然发现,他所学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杀人的工具……他崩溃了……就是那一刹那,他指尖轻轻的动了一下,一剑刺了过去,陈浩越就这样倒在了他的面前……眼睛里充满了不信、迷惑、慌张……子虚也是一样……子虚傻了……怔住了……难道,制止杀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人么?子虚的心里泛起了无边的自责,陈浩越也是人啊……我有什么资格夺取他的生命?我有什么资格?子虚的心脏好像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拉伸着,一股向左,一股向右,太疼了,疼的无可附加。撕心裂肺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接着,子虚不疼了……人生的本质是思考,人生结束了,就不用思考了,子虚停止了思考,就不会疼了……三十余支大秦精锐部队的狼牙箭射穿了子虚的身体,子虚就这样停止了他年轻的生命,年轻的思考。
(四)
鸢尾抱着虎头,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如虎狼一般的士兵。
鸢尾断续的说道:“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放了我们吧……”
那两名士兵麻木的道:“国家法度还在,怎么能放过你们……”
鸢尾在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个女人,还是个长的还算漂亮的女人。她把胸脯挺直,放下了虎头,凛然说道:“如果你们肯放了这孩子,我愿意用自己的身体补偿你们……”
两个士兵傻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这个义正词严的女人。
鸢尾继续说道:“真的,如果你们肯放过他……我……我可以把我自己……献给你们……”
其中一个士兵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鸢尾就觉得眼前一黑,脑子嗡嗡的疼,然后自己身上的衣服就被那士兵粗暴的撕扯着,当身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一阵寒冷让她全身哆嗦,但是,她面无表情,疼痛,羞辱,恐惧,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一样,她用无声来承受这一切,甚至,没有眼泪,就在那一刻,鸢尾眼中原本的恐惧突然变成一种茫然,她的心……
死了……
两个士兵轮流践踏了她的身体,然后把她一个人扔在空地上,没有安慰,没有照顾,只有哂笑和侮辱,两个士兵一边骂着污言秽语,一边走向因恐惧而颤抖的虎头身边。鸢尾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丝不安,她看见那士兵高高的举起的佩剑!
鸢尾顾不得自己赤裸的身体,奋力站起身子,冲着那士兵冲过去,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小腹被佩剑刺穿,刚刚积聚起来的全部力量都没有了,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是她的耳边响起了她最喜欢听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然后虎头的头颅滚到了她的眼前,一腔鲜血落在她眼前的土地上,她突然感觉好冷好冷……
后记:
从想写到动笔,这篇《秦火》经历了大约半年的时间,但是真正创作的过程却只用了三个小时,漫长的准备与激情的短促使得我有些无所适从。从一开始的长篇,变成中篇,及至现在,终于被疏懒的我给浓缩成短篇了。变成短篇以后,许多人物就不够细致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被鞭打而死的春雨,是否应该出现,我是不是设置了一个冗余的角色?我在《秦火》中其实想表达很多东西,但是因为篇幅的骤减,使得很多原先触目惊心的描述被我扼杀在自己的想象里了,我觉得,有些东西,与其用语言的冲击力来达到目的,反而不如让文字更平淡些,留点东西让读者去想。
《秦火》是一场灾难,当然,这小说是虚构的,从官名到事件本身,不过我想,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未必不会出现如小说中所描述的情况吧。我本来想用伏生强背《尚书》这一掌故来表达我的想法的,但是着实是因为历史功力不够,没法做到那种历史人物与文学思想结合的很完美的境界,所以只能自己虚构。我刻意的在开头描述了一个很美丽的村落,到了毁灭它的时候,我自己都有些不舍得,但是没有办法,我决定不了。我也特意设置了,文化捍卫者在权力捍卫者面前的无力与无奈,我用士兵对鸢尾的强奸来寓意政权对知识的强奸不知道是否得体,那个场景本来想设置成虎头在拼尽全力背诵最后一段《尚书》文本,而鸢尾为了给虎头争取时间而献出身体,但是我没有那样写,我忽然发现,那样,对我、对读者、对主人公来说都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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