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奶奶倒拔垂杨柳

槐树庄的日头刚爬到枣树梢,刘奶奶佝偻着背往村口挪。蓝布衫洗得泛白,后襟还沾着片菜叶子,千层底布鞋踢踢踏踏蹭着地皮,活像只蔫头耷脑的老母鸡。她怀里抱着个豁口陶罐,逢人就眯缝着眼念叨:"给鸭崽儿捞点蝌蚪食..."

村口歪脖子柳下聚着几个歇晌的汉子。这柳树遭雷劈过三回,树干裂成八瓣,倒愈发长得张牙舞爪。眼见树根拱得比磨盘还高,赶车的孙把式啐了口唾沫:"这劳什子迟早掀翻我的车!"

"要不咱们凑钱雇人?"货郎李三掂着荷包里的铜板。

话音未落,忽听得"哎哟"一声。但见刘奶奶让树根绊了个趔趄,陶罐骨碌碌滚到沟渠里。老太太颤巍巍扶着树干,袖口蹭上块青苔,活脱脱个受气包模样。

"您老慢着点!"铁匠王二麻子正要搀扶,却见刘奶奶突然直起腰板,浑浊的老眼精光四射。她左手顺势扣住碗口粗的树瘤,右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掸——那动作活像掸自家炕席上的瓜子壳。

"咔吧!"

树皮应声裂开三寸长的缝,惊得树杈上的乌鸦"嘎"地窜上天。纳鞋底的赵寡妇手一抖,针尖戳破了手指头。

"这老柳树..."刘奶奶摩挲着树干叹气,"根都烂透了。"说着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慢悠悠解开绑裤脚的布带子。众人这才看清,老太太麻杆似的细腿肚上,竟盘着两条蟒蛇似的青筋。

孙把式嘴里的烟袋锅子"吧嗒"掉在地上。但见刘奶奶脚尖往树根下一插,跟挖野菜似的随意一挑,拱出半尺高的老树根"咔嚓"断成两截。断口处滋出的树汁溅在她皱纹里,倒像是给沟壑纵横的老脸描了道翠眉。

"使不得啊!"货郎李三刚喊出声,刘奶奶已经双手抱住树干。她胳膊上松垮的皮肉突然绷成山核桃般的硬疙瘩,蓝布衫后襟"刺啦"裂开道口子,露出腰间缠着的红布腰带——那是在早年间给地主家扛粮练下的腰力。

最绝的是老太太的神态。她歪着头跟唠家常似的念叨:"南坡老张头昨儿还说要做个新扁担..."话音未落,地底下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隆声。碗口粗的树根接二连三崩出地面,活像油锅里炸开的麻花。

围观的全庄老少都中了定身法。卖豆腐的王寡妇端着木托盘,豆腐脑顺着案板滴滴答答往下淌;私塾先生手里的《三字经》哗啦啦翻飞,愣是被气浪掀掉了三页纸。

刘奶奶却跟摇纺车似的,慢悠悠转着腰胯。那三人合抱的老柳树竟随着她的节奏左右摇晃,树冠上的麻雀窝天女散花般往下掉草屑。忽听得她"嘿"地笑出声:"找着巧劲儿了!"

但见老太太膝盖微微下沉,布鞋底"噗"地陷进土里两寸。她肩头一抖,活像抖搂粘在身上的柳絮,整棵大树轰然离地!带起的泥块把看热闹的泼皮张二狗糊成了泥菩萨,树根上缠着的破陶罐叮铃咣啷砸下来,惊得芦花鸡满场乱飞。

烟尘散尽时,众人瞧见刘奶奶正蹲在树坑边上。她攥着根断树根在泥地上比划:"这老树根须子像螃蟹腿,蒸熟了蘸醋..."说着"咔嚓"掰下半截根须,顺手丢给吓傻的老黄牛加餐。

后来货郎李三赌咒发誓,说亲眼看见刘奶奶拔树时,脚底板下钻出两条土龙。私塾先生连夜翻烂了《庄子》,在"至人神矣"旁朱笔批注:大巧若拙,大勇若怯,此之谓刘氏拔柳。

倒是当事人浑然不觉。次日清晨,刘奶奶照旧佝偻着背在村口转悠,逢人就絮叨:"昨儿拔树闪了老腰,劳驾谁给揉揉..."吓得全庄青壮汉子齐刷刷后退三步——毕竟那棵光秃秃的柳树桩子,如今正在刘家院里当晾衣杆使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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