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深圳下的雨变多了,气温起伏不定,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唯独湿气萦绕不散,搅得老陈心里不满。
他在华强北附近开了个维修店,这样的店面在整个街区不说几十家,百家也是有余的。他的门铺也在一个地下通道,跟展会的格子间似的,连同了许许多多的同行,都困在这个小小的地下通道里。
外头的雨进不来,只有湿气顺着重力往下沉,整个通道里人来人往,老旧的空调没发挥太多作用,仍旧闷得要死。他蹲在自己的小隔间里,低着头继续给拨弄那看不出价格的耳机音频线。
穿校服的香港女孩闯进来时,怀里抱着的索尼摄像机正在滴水,机身的贴纸印着褪色的"罗湖商业城2003"字样。
“老板,整唔整得返这个?”她抹了把湿发,露出校徽上的金线。老陈扫了一眼,约莫猜出应该是某个私立的贵族中学的校徽……这种中学在深圳也遍地都是,即便是他们这样“平民风味”的街区,也总有穿着小礼裙的学生时长走动。
就好像老陈正在处理的那副耳机,把它带来的也是老顾客,所谓的“耳机发烧友”,拿出来也有五位数,却也在坏里之后只能带到自己这里来修。
想的有点多了,老陈回过神来,接过摄像机——取景框裂痕里卡着半片紫荆花瓣,电池仓锈迹斑斑,却还能闻到淡淡的双氧水味。
拆卸螺丝时,摄像机突然吐出一截卡带,标签上繁体字写着“2003.07.01”。女孩正撇着嘴抱怨,“我爸那日开货柜车赶首班通关,摄像机跌在口岸缓冲带。真是的,坏就坏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正好能买个新的……”
老陈没有接腔,只是转身翻找替换齿轮,发现需要的老款索尼配件早被其余的耳机音响各种零件挤到角落。正要摇头,隔壁另一个隔间卖翻新手机的王姨突然探头过来,看了两眼,突然给他递了一个小铁盒子:“前两年从一个老板那儿收了个老机子,剩的配件。”她潮汕口音混着沙茶酱香气,不经意地回答了女孩的问题,“后生仔莫只会搞新潮嘢。”
“话唔系噉讲嘅。”女孩探身过来,看老陈的手摆弄个不停,“时代在进步嘛,有的东西老了,就应该被淘汰了。”
老陈还是没有接腔,王姨跟女孩聊天的时候,他一个人闷不做声坐在那里校准画面。突然,女孩指着闪烁的屏幕:“诶,有了有了,咩嚟嘅?……”模糊影像里,2003年的深港货柜车正排队过口岸,突然有辆套牌丰田的车尾箱甩出了索尼的电池盒,正和老陈手里的一模一样。
老陈没继续多看,把机子递回去,说了一百。女孩咂咂舌,感叹这钱花的浪费,但没多犹豫就拿了手机扫码。一边扫还一边撇嘴,又补充一句“我的手机都比这机子拍的清晰”……
她抱着修好的机器钻进地铁站时,老陈又把头低了回去,擦着起雾的眼镜,发现王姨给的铁盒里还有盘磁带,B面录着九七年香港回归夜的深圳河蛙鸣。对面格子间正在拆招牌,“华强北”三个字被装进印着知名大企业LOGO的集装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