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壳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异言堂之失格
陈永生,中秋节的月亮很圆很大,像一只失格的乌龟脱下的乌龟壳,真的很搞笑,它居然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松一点,你快看那只脱壳乌龟像不像你,乌龟壳里还有什么东西,你看,你仔细看。



one

相亲的咖啡店里,我遇见陈永生。

陈永生突然撇下相亲对象。他拉起我的手说要带我去看月亮,他说我们很快就可以结婚哩。

天没黑,哪里来的月亮。

“先在街道上走走,若是没有就跟我回家,见我爸妈,我家里有很圆很大的月亮。”

我半信半疑,若是没有就是没有,没有我想要的家,结婚和没结婚一个鬼样,那就是死寂的月光,一束苍白,足以射杀陈永生和我。

今天驼伏着黄昏下山,洒下一片红彤,那片刺眼的红像巨大且笨重的乌龟壳,压垮浮云,那片红在缓缓爬行,突然,红分裂出来另外的两支飞箭,划破天际,留下两行,很快就会到明天,一切都会来去匆匆。

陈永生低着头对着影子自言自语,他说我也是失魂落魄,我们是同一种类型的人,所以我们彼此相爱,我们都懂得如何去享受这种失魂落魄,在这种失格里尽情恋爱,爱得要生要死,爱得死去活来,那就像是用勺子挖开软绵绵的龟苓膏,入口冰凉冰凉,猛地吞咽下去,好像自己也可以成为这种龟苓膏里的成分。

究竟是什么成分,陈永生一时间想不起。

陈永生要走,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走到天昏地暗。

夜幕化成一条绳子悬在在脚边,陈永生没被绊倒,我被绊倒,扑在那影子上,周围都是游人,我们被挤在人群堆里,他们的欢声笑语,远处的烟花声在天空中爆炸开来,爆鸣声刺耳,人群合拢散去,热闹像落幕的烟火气,每一丝每一缕都散发在空气,陈永生捂紧耳朵,虽然隔绝声响,那些热闹像苔花般细小的毛针,悄无声息地刺破皮肤毛孔,钻进身体,陈永生顿了顿,影子被压得很短,他的背很沉重,背上长出壳来,壳上有许多细碎纹路,纹路上有一个像蛋黄肉松月饼那样圆的印记,印记和细碎纹路组合成快要碎掉的壳,那东西像壳又不像壳。

原来那种成分叫乌龟壳。

陈永生背上的壳看起来很容易破碎,我重重地打了一锤,握成拳头的手通红,龟壳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蛮结实,看来不能以貌取壳,真是个奇葩的壳。

陈永生嘴角上扬,他对我说,我们有大房子住哩,我们可以原地结婚。

真好。

乌龟壳的确是一个好去处,不仅仅是大房子,更是我们的家,美丽又温暖的家。

不对,陈永生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他有了大房子,他可以与我原地结婚,可是他的胆子缩得更小,比原来小上一万倍,他龟缩回乌龟壳里,四肢也收起来,他就是一只缩头乌龟,在这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深夜的街道没有任何的痕迹,没有任何的声音。

我不想理陈永生,只是默默看他的笑话,他比王八蛋还要滑稽,看着那肩膀像筛子里抖落的黄豆,上下跳动。

陈永生突然把我也拉进乌龟壳里,一把抱住我,他说陈永生和陆美丽要永远在一起,我们永不分离。永恒真的不难看,起码比起下水道的阴沟和周围的垃圾桶要好看些、舒服些、干净些。我对陈永生说,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吗?你不说是习惯了孤独吗?你不是说过自己的心就是永恒,那为啥你会想找个伴。他真的很沉默,眼眶湿润,他说永恒不过是他的心跳,现在这场黑夜漫无边际,他遗失了心跳。我反驳他真是个蠢货,心跳才不是永恒,死人不会呼吸,不会心跳,也不会去找一个伴侣。看来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们不合适,我们不叫爱情,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我不是一个卑微到把幻想当做永恒的人,我可不相信什么狗屁的永恒,而且你也给不了我永恒,我只知道我们结婚后肯定不会永恒,毕竟你自己的勇气也是残存的,你的头是昏沉的,你的钱袋是空的,你的心是迷茫的,你身上就没有一样东西是装得满,你比破烂还破烂,比残缺还残缺。

陈永生突然跪下,挽起我的手,他哭了,他让我别走。

真是幼稚,多大个人,还像个小孩一样哭泣。

那两眼间滚落的东西最不值钱。

我甩开他的手,抬头看了眼乌黑的龟壳,这里家徒四壁,看来里面根本空荡荡,只有黑夜,我问陈永生,这里什么都没有,以后如何过日子,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不,不要走,我可以做得更好的,你看看像不像一只乌龟,我起码可以让你笑一笑,你走了,我就只能自己面对整个世界,我就会娶我自己不想要的女人,然后随便结个婚,生孩子,生,不断地生,好生,爱生,天天生,不断开枝散叶,不断传宗接代。我会麻木,我会锁在原地再也爬不动……爱生就生去吧,生下一堆小乌龟又与我何干,我本就是玩玩的,我们不过是几夜间的露水情缘。

敲打声不断传来,轻的,重的。

他们不断敲响乌龟壳,一点也不怕把陈永生的家门敲烂,要是敲烂了,他可以住街头,可以去流浪,当个无家可归的人,好像是这样的漂泊罢了。

我回头对陈永生说了句谢谢,谢谢那几晚的温柔甜蜜。

我离开后他会把自己安慰好,那时候变得怎么样,是更愚蠢还是更麻木,都与我无关,那时候我应该决然地走了,头也不回的那种。

two

很多敲门声音逐渐变成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他们也和他们一样靠近龟壳。

他们脚步声急促,一对中年夫妇的声音传来。

男的问我陈永生在干嘛,叫陈永生快点开门,让他们进来。

我说陈永生惧怕陌生人,你们站在门口就行,有什么话就快点说,陈永生听着。

他们突然就很不耐烦,开始大骂起来,他们说陈永生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整天就知道躲着我们,就知道出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混混玩,就知道嫌弃我们啰里啰嗦。他呀,都长这么大了连个女朋友都不会去找。对了,女人,里面有女人的声音,哈哈哈这小子找到女朋友,太好了,太好了,终于雨过天晴了,我们陈家有后了,不至于被陈永生那个混小子搞得鸡犬不宁。

女的开始搭嘴,是啊,真的太好了,依我看这个小子开窍了,算是对得住列祖列宗了,也不枉为人,做男人嘛就要娶妻生子,有个家,那才算成功,你不看看那个小七才初中就有女朋友,那个和他同年的阿龙早就结婚生子,儿子都快会说话叫爸爸了,还有还有……老陈,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快也可以抱孙子……我们才不会害怕老刘的嘲笑,让他总是说我们家阿生到了适婚年龄不结婚,到时候等阿生有了小生,然后有小小生,我们一定要狠狠地笑回去。

他们没完没了,我发现我根本答不上话。

我也根本应对不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陈永生,他龟缩在原地。

真是个懦夫。

就这还配和我携手共进退吗?

既然陈永生不敢打破桎梏,我帮他。

我冲着外面喊了几句脏话,我大骂道,妈的,两个老古董,要说滚远点说去。

他们很生气,但没有对我动怒,那种生气只是像一头猛虎扑向陈永生。明明是我骂的,他们只是冲陈永生发脾气,真是奇了个大怪。

我也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愈发激烈,震耳欲聋。

我突然害怕,他们不会拿刀要挟我,让我留下来给他们儿子做妻子吧,然后不断地生孩子。

不行,我要跳窗逃走,环顾一周,还是巨大的墙壁,连一扇窗都没有,陈永生是有多讨厌阳光照进来,陈永生真是个混蛋,要不是他把我拉进乌龟壳,我又怎么会被困住、被吓住。

我走过去使劲摇陈永生,他没反应,他不会死了吧。

我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捂住脸,呆滞的目光像个纸片人。

门外停止敲门,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儿啊儿媳啊,别吵,你们别吵了,我们这些老东西这就滚,你们一定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对了,要快点有孩子,那样做家长的就会很开心。

我心里想我才不是陈永生的妻子,我们很快就会分手,为了不让外面的人怀疑,他们一旦怀疑就会疯狂敲打,打破这个乌龟壳,乌龟壳会倒塌,压死我和陈永生,我才不要和他死在一起,我必须先骗他们走。

我说,好勒,爸妈,你们先回去,我们小两口会把日子过好的,放心吧。

过好还不行,记得早生贵子。

好勒。

他妈的,我真的特别讨厌最后一句,要不是为了哄骗他们走,我肯定怼回去。

他们走了,外面再也没有声响。

我推开站在旁边碍眼极的陈永生,拿出一张照片扔到他脸上,那是我和他的合影。

我们去游玩过海洋博物馆。

我也该走了,三夜的情缘到此为止。

陈永生问我,在我心里他算什么。

我颔首想了会。

算个屁,连个屁都不算。

哦,最多算个乌龟,胆小,爬得又慢的乌龟。

陈永生拿着照片的手蓦然攥紧,我知道他又要向我哭泣。

我的余光瞥见那张照片,光暗交错下,我居然诡异地成为一只乌龟。

陈永生和乌龟,百年好合。

我后背发凉,要快点远离这个乌龟壳。

哭了,陈永生哭得像个小狗。

是时候该走了,我的手刚握紧房门把手,外面又响起敲门的咚咚声。

three

他们又来了,这一次骂起我来,他们说我就是个祸害,是个毒瘤,是我害得陈永生不去找其他女人,他们说我就是该死,并不是陈永生的最佳配偶。

我很平静地望着门把手,迟迟不肯开门,他们如此说,我只想走得更快。

他们要陈永生去相亲,花了重金找媒婆求来女孩。

如果陈永生再不开门出来,他们就用头去撞龟壳,他们不活了,他们生下一个怪胎,不会去结婚成家,娶妻生子的怪胎,那种怪胎只会使得鸡犬不宁。

我在聆听,没有发出声音,陈永生走向房门,这次轮到他没看我一眼。

陈永生从裤兜里掏出烟,叼在嘴上,点燃,抽口烟,吐个小烟圈,他低声说烟有点难吃,于是一只手把烟扔掉,一只手插裤兜上,肩上还悬挂了件夹克衫,一路往前走,嘴里吹起小口哨。

他轻松扭动门把手,转动出好看的轨迹,就像天边那轮明月,开门,出去,锁门。

锁门前,陈永生注视着我,手指动了动,门渐渐关上。

我被锁在龟壳里面。

陈永生对我说,陆美丽,我陈永生绝不会离开你。

陈永生还说他不会找其他女人过日子,也不会放我离开,他只会把我藏进壳里。

切,那是假潇洒和真恶心混淆,令人作呕。

我无法理解这种反转,更无法接受被困在幽暗的龟壳,陈永生不止是一个缩头乌龟,还是一个变态狂,装得倒挺纯情。还好没有从一开始就相信陈永生,现在也不想有太多纠缠,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龟壳。

无论我怎么去扭,门纹丝不动,更别提开门,我被困住了,困在龟壳里。

four

陈永生不帮我开门,我去撞门,徒劳无功。

我等了很久,没人敲门,没人开门。

周围有很多声音。

他们来过,却不肯开门。

很心烦,撞门的力道越来越小,不能把乌龟壳撞碎了,我会被压死,就算不死也会被陈永生讹,他会说我把他唯一的大房子给弄烂,他会说我把他的家弄烂,我赔不起,继续等,他会回来的,回来的话,我必须大力扇他一巴掌。

陈永生对他父母说,他喜欢陆美丽。

他父母问陆美丽是谁。

是谁?会是谁呢。一点也不难猜。

就是被他们一起合谋锁起来的风尘女子。

父母问陈永生,就是那个像泼妇骂街一样的女人!

陈永生点头,是的,就是她。

你把她锁起来是因为离不开她?你们才认识三天,不,三个夜晚。也就滚了三个夜晚的床单,确定可以生出孩子吗?

嗯,她很好,我需要她。

荒唐,你不需要她,你不可以依赖她,你必须找其他女人,必须。

你把她放了,立刻马上,我们很快就会为你物色好其他女人。

不行,我只和她在一起,一生一世,绝不离弃。

哦……对了……对了,不能放,绝不能放,这个女人必须留作底牌,万一像你这种只会龟缩在龟壳里的窝囊废找不到其他女人结婚,你怎么对得住我们把你养这么大?

是啊,养这么大就是为了看到我结婚生子。

混账东西,你别扯东扯西,我们都是为你好,你要体谅父母心。

嗯,知道了。

陈永生低头,自己的指甲成了乌龟的爪子,挠着手臂发痒的地方,那里出现一块鳞片。

指甲变尖的触感让他烦躁。

陈永生忍不住摔门而去,留下月饼、水果、烛火……烟气缭绕,若世真有神明,那就别让他和陆美丽分离。

five

陈永生跑回房间把自己锁起来,他不去想陆美丽。

陈永生去洗澡。

浴室的玻璃镜子被雾气缭绕。

陈永生洗刷着光滑的皮肤,水滴不断坠落,他看见自己的皮肤开始粗糙起来,皮肤上有很多污垢,他使劲擦,怎么也洗不掉,皮肤上疯狂长出乌龟那样的可怕鳞片。手臂开始沉甸甸,腿部微微弯曲,尾龙骨长出一条尾巴,他可以趴在地上那滩水里划动。

陈永生洗得皮肤发皱,他终于把花洒关掉,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鳞片上的水珠,随意裹上浴巾,对着镜子照几下,一片模糊,啥也看不清。他伸手擦擦雾气,那是一张还算俊朗的脸,脸上有胡渣没剔干净。他拿出剃须刀慢慢刮去胡子,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抱住他的腰。手臂白皙软绵。女人对他说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陈永生说别闹,明天还要上班。

是吗?还要上班,你不是去上班,你在逃避我,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是陆美丽,是不是很美?

陆美丽!

陆美丽不是被锁起来了吗?

陈永生睁大眼睛,陆美丽的脸像雾气一样模糊,她没有脸!

陆美丽的手慢慢凹凸不平,扭曲成一个圆型,就像天边的皎月。

陈永生吓了一跳。

他背部猛然一沉,有人趴在上面滑动四肢。像被抓起来的乌龟,不断挥动四肢,爪子在脖子上咔咔作响。

陆美丽说他们不过是三夜情。

三夜后各自离去,各自安好。

她说话的气息扑在陈永生后颈处,微凉。

真是陆美丽他就放心了,他就喜欢陆美丽的野性。

可是他必须把陆美丽关起来,那不算囚禁,那是他对陆美丽的爱,就像他爸妈对他的爱。

就好像他养了只可爱的乌龟一样。

雾气不见,陆美丽也不见。

six

换套好看点的长袖白T恤,悠闲工装长裤,配一对球鞋,怎么看怎么别扭,陈永生不懂穿搭,起码他要将自己的鳞片藏起来,不然会吓跑相亲的对象。

长裤把尾巴硌得慌,他还毛手毛脚地勒紧裤腰带。

今晚状态不好,就别去相亲,早上才逃掉一次,晚上该拿什么理由去逃。

爸妈交代的任务对于陈永生来说还是蛮重要,他不是绝情的人,不能不去做任务,最多敷衍了事,也算是这样了。

好像也只能这样。

叮——

手机屏幕亮了,微信有李龙发来的信息。

快来喝酒,管够,包你喝个饱。

陈永生想了很久,回了句不去。

李龙发了位置,拾锦大饭店,他说不去也得去。

那好吧,陈永生还是打算出去走走。

出门前,陈永生特意看了看龟壳,陆美丽睡着了,睡得很甜。

他下楼梯,推出自己的小电驴,又传来他们的声音。

要死哪去,整天就知道鬼混,再不去相亲,以后谁会替你谋个女人。

陈永生坐上小电驴,头盔都懒得戴,开到最快,一溜烟似的。

你看看……这孩子还有没有良心。

风把头发吹成一堆凌乱的枯叶,纷飞。

沙沙沙——乌龟的爪子在挠着他头顶,有点痛,想把他的头皮都挠下来。

乌龟的尾巴在摇摆,不断击打他的后脑勺。

一个急转弯,开太快,刹不住车,陈永生砸在地面上。

要不是小电驴,他就不是擦伤膝盖,磨破裤子,手掌划破,衣服沾灰那么简单。

他不想躲回乌龟壳里,那样会惊醒陆美丽,陆美丽醒后又得吵着离开,他要去喝酒,管他什么酒,一醉方休。

强忍着火辣辣的刺痛,驱车赶去。

410000厘米的长途路程,说走就走。

一家烤肉摊位,李龙朝陈永生挥挥手,烧烤摊上的烤肉滋滋冒着热气,陈永生仿佛又看见陆美丽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他有点害怕,也有点心动,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说不定那张脸就是最美丽的脸,那也不管,起码他和陆美丽睡过三晚。

李龙看见陈永生这么墨迹,直接把他从小电炉上拽下来。

拍着陈永生微微颤抖的肩。

李龙问陈永生。

怎么了?搞成这个鬼样子。

没事,就摔了一跤。

这叫没事?我看你脸都发白了。

可能太饿了。

啥?你没吃饭就从家里出来,还这么慢,你这速度简直龟爬。

不过龟爬就龟爬,起码乌龟有耐心,可以多爬几步,最后比兔子还快,适合你这种蠢人。

哦。

你干嘛要死不活的,真的没事?

走走走,喝酒去,还有烧烤,不吃浪费。

对了中秋节快乐。

同乐。

来,给你满上,这可是之前我们一起逃课喝过的珠江啤酒,是不是那个味?

等下喝完我们就去网吧通宵。

不,好像去不了网吧,要不直接在手机开两局王者,打几局吃鸡,或者跑刀去。

我今晚就要回去工作了,你呢,你啥时候回去。

陈永生不知道,他不想干了。

李龙的话真多,他晃着手中的绿色酒瓶。

陈永生手臂上的鳞片是绿色的,他的头,鼻子,眼睛,嘴巴,尾巴都是绿的,背后那沉重的龟壳也是绿色的,绿得渗人。

李龙递给他酒瓶,陈永生颤抖得握不住,砰的一声,玻璃碎片四飞,像极一片片龟壳碎片。

搞什么鬼啊,这都拿不稳。

李龙无语地问到。

陈永生说碎了……碎了……

到底是什么碎了,不就一个酒瓶吗?李龙很疑惑。

陈永生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背,指尖摩挲在龟壳纹理,还好,龟壳还在,虽然沉得背部僵硬了些。

陈永生压低声音,对李龙说,他干了一件恶心的事,把一个女人锁了起来。

什么!你这家伙玩得倒挺花,二十一岁就懂得金屋藏娇了。呸,龟屋藏娇才对。

什么女人,好看不。

陈永生想了很久,想不起女人长啥样,就说只是和她有过露水情缘。

啊!难道是去嫖娼,那我得举报一波。

这不是假的,是真的,没开玩笑,我把一个叫陆美丽的女人锁起来。

你不是说你家里面催你找女朋友,然后你就去相亲?既然锁住了一个女人,你为啥还要去找,这不矛盾吗?还说没骗人,我看你张死嘴不骗人,是骗鬼,鬼都不信。

陈永生说他有图有真相。

他伸手到裤袋里找半天,陆美丽扔给他的那张照片好像落在龟壳里。

他伸手往背里探去,只有龟壳和陆总的脸,没有照片,摸来摸去,摸到陆美丽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

李龙愣住,他不知道陈永生在背上找什么。

陈永生想起手机,手机有合照。

他急忙拿出手机,找出照片,递给李龙看。

李龙没看见什么女人,倒是看见陈永生的自拍照,陈永生的背后就是海洋博物馆的巨大玻璃,玻璃里有蓝色的水,像海洋,上面游过来一只海龟,海龟的头触碰到玻璃,像在亲吻陈永生。

李龙摇摇头,他说陈永生喝醉了。

陈永生想辩驳,李龙说时间不早了,得坐车回去上班,不然没法活。

李龙临走前劝他忘记陆美丽。

陈永生惊奇地发现李龙的背部也长出了龟壳,把他的影子压的很沉,压成一团。

李龙走后,陈永生发现自己的乌龟壳开始碎裂。背部阵阵抽痛,他的龟壳连接着他的神经,他的血管,那里安放着很多很多东西,包括陆美丽。他捡起地上破碎的一块往即将破碎的龟壳上贴去,想办法粘住,粘牢,他可以掌握住和陆美丽的爱情,这种爱情天长地久。

陈永生的头在摇动,世界在颠倒,龟壳也颠倒,他要倒过来,把自己的世界也倒过来看,他看见陆美丽的眼眸在看他,他要带陆美丽离开这里,去看更好更圆的月亮。

陈永生手指在手机屏幕按动,点开哈喽顺风车,拼一台车。

全程不过20000000厘米短途行程。

陆美丽说她要出去,陈永生拒绝。

陆美丽不能离开龟壳,他会背着她,陪着她。

陆美丽不耐烦了,用头撞击龟壳,龟壳碎出一大片,上面带着陆美丽额头的鲜血,陈永生颤抖着说,别走,别走。

陈永生的手摸向陆美丽留血的额头,没有一点温度,冰凉的壳,只有壳。

陆美丽撞晕过去,没了动静。

陈永生捡起掉下的碎片,拼在龟壳上,不然陆美丽就会逃走,拼来拼去,发现龟壳少了一个角。他干脆不拼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回缺失的那一角,就像天空的月亮,仔细看好像也没那么圆,像是少了点什么。

seven

月亮真好看,陈永生对着壳里没有声响的陆美丽说。

刺眼的光照得陈永生睁不开眼睛,仔细看,是顺风车到了,绿色的大众ID.3,看起来是比较小的车型,小得像只绿乌龟。陈永生伸手抚摸着微微拱起来的绿色车顶,那就像是一个龟壳,他一路抚摸,从车顶到每一个车窗。这个龟壳有窗户,回头他也要为陆美丽凿开一个,必须小心翼翼,不能弄得龟壳倒塌。他抚摸到前车窗,司机疲惫的眼里有一个傻子在触碰自己的爱车,明天还要跑长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神经。司机不断鸣喇叭,喇叭在说滚远点,死白痴,别碰我的乌龟壳。陈永生笑了,他知道自己也有一个乌龟壳,虽然没有那么好,他也不会随便打碎别人的龟壳,他是有原则的人。

把车摸了个遍,还有哪里没摸?车轮摸了呀,雨刮器、车灯、后视镜也摸了,是哪里还没有摸,是哪里?对了,是车牌,车牌忘记摸了,视线擦过“辽A·A6L88”时,他像是感受到自己龟壳在裂开,裂开一半,真的很严重,这样陆美丽就会逃走,他摸着后背,后背好像流出鲜血,他与龟壳的神经像是被切断一半,身上的沉重减轻一半,陆美丽还在,她没醒,陈永生叹了口气。

他东倒西歪,拉开车门,点击乘客已上车。

司机发现他是乘客,吞下所有的怒气,骂了句神经。

陈永生瞥见时间凌晨十二点。

司机开了盏小灯,苍白极的光射在陈永生脸上。

陈永生对着身旁的空气自言自语。他说陆美丽别走。

司机死死盯着后视镜的他,他手舞足蹈,时不时打到司机的靠背座位。司机尽量放慢速度,为他打开一扇窗,新鲜空气狂涌进来,奔腾在车内。冲散一些酒气,他拍打着头。

背上的壳有东西在爬动,是陆美丽要爬出来。他双手并用,捂住龟壳另一半,双手捂不过来,陆美丽伸出半个头,大大咬一口他的手,留下两排牙齿血印,陆美丽双手爬到他的后颈处,双手紧扣他脖子。他有点呼吸困难,陆美丽抱着他了,只要一直这样抱着就行。

司机看见后视镜里的陈永生仰起头大口大口呼吸,一会用手掐自己脖子,一会抓着空气往脸上靠。这醉酒也醉得太他妈见鬼。司机一踩油门,不自觉加快速度,已然进入高速,周围堆满车辆,排着长龙,只能慢慢等待,一只只乌龟不知道赶去何方。司机被塞得停下,回头对陈永生说爱发神经就发,千万别吐车上,不然明天还接不接客啊。

陈永生没有理会,他在享受陆美丽的温柔。冰凉至极的温柔,陆美丽诡异地笑了。

我对陈永生说,你还记得我吗?我叫陆美丽。我冷笑着对陈永生说,我们见过三次。

陈永生缓缓转过头看着陆美丽嘴角的森寒笑意,他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我嗤笑一声,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

陈永生揉了揉眼睛,很认真地看着陆美丽,那张脸很熟悉,是谁?究竟是谁?

你一定不会知道吧,我告诉你。

eight

我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心心念念的第一个陆美丽,我们在高中认识,一起喝过奶茶,逛过街,买过花,雨中挤在小电驴里嬉笑,雨飘飘然,不一会就下大,你说过你会为我遮风挡雨,你会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后来我们热恋,有了孩子,我们准备结婚,你的父母催得很急,我也不要什么嫁妆,我只是挺喜欢你这个人,我也认为你喜欢我,可惜错了,你的父母一开始对我也和颜悦色,后来渐渐厌恶,他们说我矮小瘦弱,我看起来营养不良,我的家里有一个弟弟患有精神病,你父母就认为我们全家都不正常,他们认为我生不出健康孩子,于是我们连夜去医院照B超,孩子的脚有点畸形,你不顾管不顾我的心情,你也不管不顾孩子的性命,躺在冰凉的手术室里,我闭上眼睛,天空被你制造的乌龟壳挡住,那是白色的,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肮脏的白,孩子在一滩血水里化为乌有,他们又是怎么对我?你又是怎么对我,他们让我和你分手,我望着你,期待你的答复,你顺从了他们,后来呢?我走了,你又时常去我住的石牛山找我,悄悄给我发信息问我过得怎样,你说搞笑不搞笑,现在你还想用破龟壳困住我吗?做梦!

陈永生看见陆美丽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变成好看的瓜子脸,脸上有一双泪眼婆娑的杏眼看着他。陆美丽一口吞下一大块龟壳碎片,龟壳不见了一大半,陈永生很痛很苦,他说不是的,他不敢违背父母的意愿,他们说健康的小孩才符合传宗接代的理想,他们也是为我好,不是的,我很想你,我没有想过离开你,求你别走,行不行。

我大力地扇他一巴掌。

陈永生想起陆美丽离开时坐的车牌就是88结尾,那是一个很吉利的数字。

我继续对陈永生说,你看看我,我又像谁?

陈永生看见陆美丽的脸再次变化,变得更成熟些,鹅蛋脸,从耳下到下巴的线条柔和流畅,狐狸眼里暗藏秋波,红艳M唇看起来挺性感。

我是第二个陆美丽,也是你的报应,你以为我是纯情少女,却没料到我是有夫之妇,我和你不过是三夜情,你却把我错认为第一个陆美丽,滚床单的时候还对另一个陆美丽念念有词,我就喜欢看你那副可怜兮兮的小狗模样,真是滑稽至极。你的父母听说你要结交新的女朋友,特意为你装修新家,彩电、家电、床上用品……大几万元。还给我送中秋月饼,送大几百块的红包,比上一个陆美丽的待遇还要好,你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看中我微胖的身材,长得也算高大,也算一个好生养的女人,可以为你诞下健康的种,好让你家后继有人。可怜啊可怜,这是个糊涂虫。

陈永生忍不住,一拳砸在我的脸上,我不痛不痒,干脆把最后的四分之一的龟壳也吞入腹中,他满脸汗水,眼眶通红,他打着打着,累了,停下,他终于发现我其实是没有脸的,我只是告诉他我讨厌相亲,讨厌结婚,我只是拍醒他那颗榆木脑袋。我从咖啡店开始就等待他拉着我去逃跑,逃,不断地逃。

陈永生的龟壳没有了,他再也无法躲在龟壳里,他浑身发烫,像是高烧烧坏了脑,他拿出不断震动的手机,微信一堆未读信息。

他爸妈说,记得带个女朋友回来,妈妈和爸爸永远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你们,等你们成双成对,比翼双飞,等你们早生贵子,有个温暖的家。

“家”在陈永生眼里不断歪曲,变异成一个乌龟壳,家里的爸妈在不断辱骂,辱骂着他,辱骂着陆美丽,他们突然安静下来,伸手抱紧陈永生,他们的背部长出龟壳,他们想将陈永生扔进背上的龟壳,那个龟壳是他们共生的,他们的龟壳连在一起,比陈永生的要大得多,里面装满结婚生子四个字,陈永生很想呕吐。

李龙发来信息,他安慰陈永生别怕,别悲伤,他说是陆美丽抛弃他,是陆美丽离他而去。他说不用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伤心。

哪个陆美丽?若是第一个,那就是倒反天罡,若是第二个便是活该。

难道是第三个?

我疯狂大笑,真是白痴。

我对陈永生说,我要走了,他拉住我的手,嘴里说着陆美丽别走,我甩开他的手,叫他好好看清我的脸,我究竟是谁。

你……你是谁?你不是陆美丽,你没有脸,你他妈不要脸……

陈永生真是搞笑,像只滑稽的乌龟,时而打自己脸,时而哭哭唧唧,时而对着空气大叫,时而对着空气挥拳,时而又对着空气求饶,他居然还会念诗词,我心本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月亮像乌龟壳,月光像一片片龟壳碎片,照着车辆前行的方向。

空气凝固,凝固成一只乌龟悄悄爬走。

司机骂了句妈的,搭了个白痴,吐我一车,他等下必须和妻子好好吐槽一下,可是这么深夜回去,妻子早就睡着了,他因为工作好像也很久没有和妻子谈话,越想越远,他不知道妻子会不会背着他偷人。妈的,他边骂边捂紧快要掉下的龟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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