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弢:德文版小说集《空的窗》走过漫长曲折 之二

小说集《空的窗》走过漫长曲折  之二--精诚所致 金石为开 ——   金  弢

第一次出版的不成功,那种失望与失落、那种沮丧,是难以用笔墨来描述的。然而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这无疑不是我的性格。既然认定了做一件事,就必须达到预期的目标;半途而废,这才是真正的失败。     一切又得从头开始:先找出版社!有过前车之鉴,此次操作会有本质上的长进。出版社老板的本人因素是个关键。仅有电话上的联络是不够的,必须进行面对面的谈判。那种察其眼神,观其瞳孔的面对面谈判,窥测对方的内心世界。

   经与多家出版社的晤谈,最后胜出的是雷根斯堡出版社。吃一堑,长一智。上一次的负面经验让人变得谨慎。谈判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每个环节按部就班,顺理成章。

    为了不让书显得太厚,并考虑到读者阅读时的方便,经过修正的版面略有加宽,以减少页数。同时又选用质高型薄的纸张,以确保全书控制在500页上下。

   为省去没必要的工作量,早日见书,以免夜长梦多,我建议出版社采用前一次设计好的封面。但封面上的窗扉照片是从网上下载的,如若采用,就得买版权。因前出版社的老板已音信全无,所以无从知晓是通过什么网络得到的照片。有关窗户的照片虽成千上万,但要一张与情节相吻、风格相配的照片,实为难求。几周的寻找没有一张称心如意的。时过月余。

   突然有一天,美国的一家照片网络上出现了一张仿佛是专门为我设计而特拍的照片,让人惊喜不已:一位身着红色民族服装的中国姑娘,倚窗凝眸,秋水望断一般,以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楼下……这不正是小说主人公望眼欲穿的神情吗?! 恐怕就是连我自己的设计都达不到如此良好的效果。照片标价十五欧元。还有什么好说的,买了!但网上反馈的信息是:版权拥有者已在数年前撤售,只是因某种原因尚未来得及将照片从网上消除。摄影师署名为“灵空”(名字已作改动)。除此之外,网上没留下任何别的联络方式。

   一个用拉丁文署名的灵空,出现在一家美国的网络上,而且几年前就撤走了自己的作品,其名字听起来像个中国人,起码是个亚裔华人,是从大陆去的美国?曾经在美国居住,而现已转道去了别的国家,所以撤走了作品? 还是回到了国内?或者根本就不是大陆人。是台湾人,或是香港人?要么是东南亚华侨?各种猜测均有可能,但各种猜测均无法得到证实。灵空为何人?其人在何处?要找到他就如大海捞针。他有可能在天涯海角的任何一方。

   新年伊始,网上又出现了灵空微弱的信号。时值新春之际,他出来给艺术家朋友们拜年,文字用的是英语。这么说来灵空还在,不仅真有其人,而且此人还在参与社交活动。如果真是这样,找到此人就有希望。但茫茫大千世界觅灵空,该从何处着手……。

我思忖,既然我的老关系都在国内,还是决定先从国内找起。我请求中国作家协会以公函的形式,给中国文联发一个文,委托文联给其下属单位----中国摄影家协会去函,帮助查询一位笔名为“灵空”的摄影师。……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在影协的电脑花名册上出现了灵空的笔名。我不禁大喜,让人转去了我所有的联络方式,包括我的姓名、电话、传真及电子信箱,希望对方与我取得联系,哪怕只发给我一个简短的信号。几天后,在我的电子信箱里有了灵空的反应。淡淡的一句话:我是灵空,什么事? 我当即回了电邮,恳望能得到他的电话号码,有手机号更好。

    对方拖了几天,好像老大不乐意实似地把手机号给了过来。我等到半夜三点,想必国内已是上班时间,拨通了灵空的手机。我这么一个陌生人,从海外突如其来的电话,对方的冷漠与矜持,实属正常。

   我尽力地作自我介绍,讲述了一大堆在北京工作的情况,声称当时文联、作协在文化部大院里是楼上楼下,为的是取得对方的信任;同时向对方说明自己正在出一本小说集,书的封面需要这么一幅照片,这幅照片我是在美国的一家网页上发现的,我想买下这幅照片的版权。我需要这幅照片,除了做书的封面,没有其他任何商业用途。我向灵空细细地描述了我发现的是一幅什么样的照片。

   灵空听了,似乎还能想起这幅照片,说:这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好像拍过这么一个模特,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底片。为了确认灵空的确是我所看到的那幅照片的摄影师,我恳切地希望他找到底片后能否发个小样过来,以便我核实一下。灵空真的发来了小样,而且是两张。没错,就是这个姑娘,就是她,是同一人。看来照片确实是灵空的作品。但这两张都不是我要的那一张。太正常了,一个摄影师在拍一个模特时,不可能只拍一张,而是拍一组照片,以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造型。

    我当即去电话,向对方详细描写了我要的那张照片:模特的左手扶在窗格的外沿,右手落在内侧,位于左手的上方;模特停眸期待,凝视着下方,她头顶有个金色的蝴蝶结……

   灵空再一次发来了小样。“Identisch!”就是它!没错,就是这张!我兴奋地叫出声来。我立马给灵空去电话,说照片找到了,没错,就是这张,我买了,钱怎么给你?对方问:给多么钱?我说你在网上不是标价十五欧元吗?灵空窃笑一声:金先生,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而今你都知道国内的物价腾贵,这两年房价都打了几个滚了。我说:那你开个价,要多少?对方说:一百欧。我没有答应得过分痛快,略微迟钝一下说:行!我不说二话,就随了你。免去汇率的麻烦,干脆一千元人民币,给你个整数。对方欣然同意。

   但怎么成交?我们彼此不认识,没有信用,他不可能在收到款项之前,将照片的正式小样传给我,他发过来的只是上了锁而无法录用的小样;我自然也不会冒失地把钱打到一个陌生人的账号上。怎么成交?他问:你说怎么成交?我脑子一闪,说:我有个办法,你看是否可行。一周之内,作家协会会有人给你打电话,约你去作协,那时有人会准备好买你照片版权的合同。你到时带上照片的小样去作协,让他们测试一下是否用的上。如果没问题,你就画押拿钱。灵空认为此方案可行。

   一断灵空的电话,我马上联系作协,将方案报了过去,希望作协尽快起草一个简单的合同,越快越好,因为我这里等着照片印封面。然后通知灵空,约他在一周内北京时间下午四点去作协,也就是德国上午九点。约好灵空后,提前一天告诉我。我通知出版社老板,让他届时守在电脑前。作协一收到照片的小样,利用检查照片的当儿,将小样直接发给出版社。出版社老板一收到小样,马上试制封面,观其清晰度是否合格。如行,出版社马上给我电话,我随即去电话给作协,告知作协:照片合格,款可放行。

    双方满意地成交了!

    我的书成功了!我内心在欢呼。正当高兴之际,出版社来电话,说如果小说要印海报的话,也要用照片,但海报的照片要远远大于书的封面,而对方这次给的只是三号小样。用三号小样印海报,其清晰度没有把握。

   我马上又给作协去电话,提出了印海报的事,请求作协是否让灵空提供照片的二号小样,以确保海报的质量。作协称:可能有困难,一则合同又得重拟,二则怕那小子在价钱上又要加码。如加钱,作协还得重批。都快过春节了,老干部的家访排得满满的,而出版社又急等着照片,怕两头顾不过来。给老干部拜年也是我在原单位时每年必做的工作,这点我当然知情。无奈之下,我决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我马上拨通了灵空的手机,说明了我们印制海报的设想,怕三号小样的清晰度不够,对方能否提供二号小样。我怕对方提出加价---这倒不是讨价还价,而是担心因此而引起别的麻烦,以影响了海报的准时印制。不等对方开口,我抢先说:我用了你的照片,同时也在替你做宣传,把你的作品介绍到了欧洲。你的照片拍得成功,看了喜欢的人都会打听其摄影师是何许人也,或许因此也会有别的人对你的作品感兴趣,也采用你的照片。如果你执意不提供二号小样的话,无奈中我们也只好勉强地采用三号小样印海报了。你都知道,照片因为版权是要署你的名字的,万一清晰度差,别人看了会说,灵空的摄影技术也不怎么地。到时不就影响了你的声誉?灵空觉得也对,终于把二号小样发了过来。海报的成功制作最终遂心如意。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见书了。

   正巧国内来了个作家,从英国、法国绕道过来,要回北京去,他也听说了我在出书。我们从电脑上查阅,觉得看了不过瘾,很想见见样书。

   我联系了出版社老板,将此情况告诉了他,让他看看是否有可能让我的朋友在回国之前,一睹新书的风采,也好让他把这一喜讯带回国去。没想到出版社一口答应,让印刷厂连夜赶印了两本不曾装订的样书,第二天一早让人快递我处。

    我打开邮包,真没想到新书是如此的漂亮、厚实、大气,让人爱不释手。忽然间,我猛地发现,我原先的定价或许错了。     

小说集《空的窗》走过漫长曲折  之三--反复斟酌 功德圆满

   样书送来了,我打开邮包,不禁眼前一亮。样书漂亮得几乎让人吃惊:如此厚实、大气、沉甸甸的,这意味着何等的份量!美观的封面设计、精致的排版印刷,一部确实非常拿得出手的文学译著。我不由得想起了当时心中定好的价位……

   文中曾提过,此次出书,不图任何经济效益,旨在推广中国文学,但要让海外读者有机会接触了解我们的文学,前提是他们得买得起咱们的书。所以在成书之前,我心中的价位是控制在十欧元之内。如果书价不超过十欧元,只要读者对中国文学、对今日中国的发展有兴趣,就是囊中羞涩,哪怕是咬牙跺脚,这十个欧元还是拿得出的。我当时之所以放弃了出精装本的设想,其原因也正是于此。

   没想到,打开邮包,跃然眼前的样书竟然漂亮得如此出人意料。如按初衷,定价9,90欧元不变,那么读者会否对此书的内容或文字的质量起疑心呢?这么低廉的价格,好像这是一本处理书,反倒会失之其购买的信心。虽然价格便宜,正是因为出格的便宜,其效果却正适得其反。

    一位几乎天天都要见面的同胞好友,那次来我处,一见样书便赞不绝口:这么大一本,尤其封面设计特漂亮,老板,你准备卖多少钱?我说,我原来的设想是9,90欧元。他马上说,别开玩笑了,卖得这么便宜,我买本杂志都要花四、五个欧元。我看你开价二十不会为过。

   好友之言,不无道理。按书的装帧、篇幅及质量,照通常书市的价位的确在二十欧元之上。不过此话却引发了我另一方面的思考:如果在不影响书的发行量的前提下,如售价每本提一欧元,假设第一版印数五千,这就意味着出版社在原有投资的基础上无本增利五千欧。如若让出版社在第一本书上得足实惠,那不就意味着给第二本书的出版在经费上铺平了道路?!我一直认为,德国人做人做事总还讲个道理,不至于得了便宜,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然而定价二十欧是绝对不行的。如前所述,此书的付梓出版不具任何商业目的。

   然而,定什么价才是万全之策?我当晚给出版社挂了电话,说明了我的想法,如按最初设想定价9,90欧元,现在看来实在是太物有超值了。鉴于德国社会对中国尚存偏见的现状,此书会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本官方的文学宣传品,读者无形中会产生抵触情绪,所以我已决定放弃了早先的价格。对方听后觉得也有道理,认为书价不能太低,但也不能太高,因为他身为老板心里更明白,一旦书价定过了头,就是印数再高,书卖不出去,压在仓库里也是白搭,照样不盈利。同时还影响了文学的传播。

   我于是从二十欧元起,一档一档地试着往下降。初步设想为17,90欧元。17,90欧元,取个整数也就是18欧,而18欧一哆嗦就靠近20欧,而20欧已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在此,消费者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得不考虑。还是太贵。那么15,90欧呢?尽管15欧远离了20欧,消费者购书的自觉程度会大幅度提高,但毕竟在意识中一旦过十五这一坎儿,已不是一个小数,多少会产生些顾虑,尤其手头紧的人,会有一定比例的读者选择放弃,特别是眼下经济低靡,定这个价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此事得考虑周全,一旦定死了价,书印刷发行了,若真是处置失宜,再做改动则后患无穷。

   倘若10,90欧呢?这样做书是便宜了,但从意义上讲,与9,90欧相去不远;那么假定12,90欧元?此价看来更为合适,不管从任何一个角度考虑,都是较为可取的。从9,90欧提到12,90欧,每本书加了三欧元,这样定价,表面上是书价涨了,而实质上是书的身价涨了,书本身的价值涨了,与书的质量,内涵相比,这个定价应该最为合理。

    决定了价格12,90欧元,我感到释然,有一种轻松的解脱,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审视,这个价位都说得过去。

   我去电话,把我前后的想法通贯地告诉了出版社,对方表示同意。书价定了下来,这也算是完成了一件不易的任务。我私下又前后左右地揣摩了一遍,总体觉得这个价位是无可指摘的了,是非它莫属的了。想想出书的前后,想想整个过程中蕴含着何等的艰辛,现在终于大功告成,从而想到了与之合作的出版社,心中一股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多亏了这家出版社,否则就是历经千辛万苦,兴许到头来还是劳而无功,译稿只能无期限地压在抽屉里。

   感激之余,一种报答心理不由占据上风。能不能每本书再提一欧元呢?这样的话,印数五千,出版社不就又能多得五千欧?想想那位老板,整个过程,通力合作,废寝忘食,连休假也赔上了,就是多得一点也理所应当。

    我不厌其烦地再次拨通了出版社的电话,将我的想法告语对方。出人意表,对方虽感谢了我的美意,却丝毫让人意识不到有任何轻松、开心的迹象。或许这正是德国人体面的处世为人,或是出于礼貌,对方没有回绝我的建议,这不免让我心存疑虑。

   我再一次去电话,申明我还是倾向维持原价12,90欧元,理由是我考虑再三,最终还是不喜欢13这个数。加上我们已把出书日期定在二月,而二月是今年中国的新年月,十二生肖又是中国的吉祥物,尤其今年是兔年,是平和、吉祥的象征;  而且此小说集收入的作家也是十二位,所以选取十二定价,一定大吉大利,错不了。出版社老板闻之不由大为幸甚,说他其实也不喜欢十三这个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一笑)。他只是不好意思,才没马上拒绝我的建议。加之近年来在出版业的负面经验,他认定书价多一欧元,售书时就会平添一份压力。既然十二是中国的吉祥数,况且这又是一本中国书,那最终定价就为12,90欧元,不再做任何改动了,这是最后的决定,并终究皆大欢喜!……

   新书的历程就这么一步、一步坎坷地走过来,印烙在地上,留下一道多么曲折、多么漫长的路!

    ……

    常言道的好:有志者,事竟成。终有时----柳暗花明,否极泰来。2011年,吉祥的兔年,小说集《空的窗》德文版终于面世,于中华民族的新春佳月成功地得以出版。

2018年6月  易稿 於德国慕尼黑

   作者  金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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