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风一样来过

这是一条狗,一条没有名字的流浪狗。没有名字的流浪狗千千万,但它路过了我的生活,把我的日子掀起微澜,便定格成一抹令人感慨的独特风景。

为了方便写它,我觉得应该给它取个名字。叫啥呢?想起它棕红色的皮毛,且叫它美拉德吧,它的颜值应该配得上这个词。

去年秋风起的时候,它带着它的毛孩子流浪到我妈家门口。谁都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它自己肯定也不清楚要到哪里去。不知什么原因,它流浪的脚步就此停下,赖在我妈家不走了。

初来乍到的那些日子,它常常会狂追骑电动车经过我妈家屋子旁边的陌生人;倘有人走进我妈家的院子,它更是狂吠不止,把胆小的邻居吓得避而远之。

有说狗来家里,是好兆头,我爹妈是相信这回事的,可是他们着实担心狗儿咬人惹事端,因此并不十分欢迎这母子俩。不过我爹妈既没有强行驱逐,也不投喂,一见它有冒犯人的情状,便厉声呵斥或赐以一顿扫帚痛打。

尽管美拉德看不到我爹妈的好脸色,但它并没有扭身垂尾而去,重续飘蓬生涯。渐渐地竟也学会了听音辨鼓看人的脸色行事了。

它把我妈家当作根据地,白天除了去野外游荡觅食外,就在我妈家的院子里与它的孩子嬉闹玩耍,晚上则睡在院子一角紧邻鸡棚的杂作间里,这倒像是给鸡儿们配了保安,让那想来给鸡拜年的黄鼠狼闻犬声而丧胆了。

美拉德极爱它的孩子,倘是在某处得了根肉骨头之类的美味,它就会衔回来给孩子吃,然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它的孩子津津有味地啃骨头,眼里的两汪慈爱可以拉出丝来。这场景让人笃信,狗孩子绝对也是狗妈妈的心肝宝贝。

某天,缉查流浪狗的妖妖灵在我妈家屋后发现了美拉德的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套走了。逃过一劫的美拉德从外面回来不见了它的心肝宝贝,疯了似地狂叫着四处嗅闻……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每当美拉德对着人狂叫时,我爹妈就会呵斥:“你再叫?!再叫,打电话给妖妖灵,让他们把你套去!”于是它斜乜一眼人,然后低着头默默地消失在人的视线里,它肯定是心有戚戚的。

我曾经想买了疫苗带回去给它打,遭爹妈反对,说流浪狗比不得家养狗,它不驯服,不习惯人碰它,搞不好被它咬了。爹妈又说,要么还是让妖妖灵套去吧,即使它打过疫苗,万一人被它咬了,还得去打狂犬疫苗,到时候倒霉的是我们,人家肯定以为这狗是我们收留的,打针的钱总归得我们出。

我于是作罢,然而为它的命运捏着把汗,不希望它被套走,又怕它闯祸,但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它,有时脑子里会闪过项王的那一句“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美拉德不再追人吠人了,只是偶尔会凑近人的脚边嗅嗅,然后在人的斥骂声中讪讪地溜到一边去。

爹妈说,它变乖了呵得住了么就留下它吧,我心里捏着的那把汗总算蒸发了。

西北风呼呼大作后,爹在杂作间的柴禾堆下挖出一个洞——美拉德拥有了它避寒的窝,那应该是可以让它做春暖花开的梦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美拉德似乎越来越淑女,常常是轻轻地回来了,又悄悄地出去了。胆子也好像变得小起来,大年夜晚上爆竹声乍起,它哧溜奔上楼,钻进床底下,死活不肯出来。

吃东西也开始挑剔起来,蔬菜是不要吃的,肉汤拌米饭是碰都不要碰的,只喜欢吃肉和骨头。

某天,我妈对我说:“这狗大小正好,生得也好看,要是你们家没有可乐的话,你们带回去养倒蛮好。”

不不不!虽然我们家养着可乐,但养狗从来不是我的兴趣,那是闺女先斩后奏带回来的,退无可退才姑且留下来的。

对于养植物,我有屡败屡战的不熄热情,草木无情,与人产生不了互动,我不需要让自己背上责任的十字架,它病了甚至死了,也不至于让人揪心,况且它又没有惹祸端的后顾之忧。可是养动物就不同了,养了之后,它似乎就成了家庭一员,侵入我的生活,劳人心力,牵绊自由。也许它有一瓢子的可爱可乐,但它带来的麻烦却有几箩筐。

既养之,且养之。虽然可乐把我对动物的固态情感融化成了液态,让我对万物的恻隐之情浓重起来,但我心已定:可乐之后,不再养狗!

杨柳风轻轻吹拂。我回我妈家,美拉德凑近我,轻轻地嗅我的裤管和鞋子,然后突然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眼睛望着我,眼神满含期待。我们家可乐也常常有这样的动作和眼神,我读得懂这信息:它信任我,想让我和它玩。

我用脚触碰它的肚子,它双眼迷离,就像人背上某处奇痒难忍时旁人帮忙挠了几下之后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表情,舒坦,满足,也许还有一丝幸福。

此后,我每次回去,它一见我,就会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绕在我的脚边,然后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满含期待地望着我……

渐渐地,我敢用手去抚摸它的脑袋了,油亮油亮的毛发,手感很是丝滑。它一动不动,任我摩挲。

人与动物的情感就像人与人一样,都是在互动中浓稠起来的吧。

再后来我回去时,会给美拉德带上一点可乐的口粮或零食,这似乎让它对我的情感又有了飚升。见到我,它会摇着尾巴上蹿下跳,浑身痉挛。

你这狗,势利眼!我常这样骂它。

南风习习。我坐在我妈家的客堂里整理着从地里收回来的蔬菜。客堂的两扇大门一扇掩着,美拉德坐在另一扇门口,像个门僮。突然一阵“呜~呜~”地马达声响起,我定神一听,才发现这声音发自美拉德,像是一个警报,带着点火气。

然后我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喊我爹的名字。没听到我爹应答,那人就想往客堂里走。于是,美拉德“汪汪汪”大叫着扑到他的腿脚上……那人骂一声“啊!你这瘟狗,咬我?!”之后,便退出屋去。

那人是我爹的老友,因为两人好久不见,他来看我爹。他家里也养狗,所以没把美拉德的“火气”当回事,虽然骂了“你这瘟狗,咬我?!”但并不认为美拉德真的咬了他,顾自找我爹去了。

我有点不放心,放下手里的活在菜地边找到他,让他撩起裤腿给我看,只见他的左小腿上渗着赤豆大小的血痕,显然这是美拉德的脚趾抓破的。

我急忙拉他回家,帮他的伤口涂了肥皂后用水冲洗,然后叫了网约车送他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我爹说,它已经很久不吠人了,其实真正扑上去抓人咬人的事从来不曾有过,今天怎么回事呢?

我说,今天它会不会把要往屋里走的来客当成了坏人,它是在保护我?

当晚美拉德就被套走了……套走之后呢?不想也罢!

它像风一样吹进我的生活,吹开我认知镜面上的雾气,让我看清了那个渺小卑微的自己。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是一个无所作为的小我。

你像风一样来过,给我留下记忆的涟漪……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