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片在漏水

图书馆的空调暖气在漏水。滴答声撞进耳蜗时,我正在默写肖四政治大题。纸上的"新质生产力"洇出个水渍,像颗畸形的泪痣。

老刘在对面用他拼多多买的超大1.5L的大水壶接水,杯底积着层咖啡垢。他总说这杯子是"考研图腾",每次续杯都像在往功德箱投币。此刻他正用手机拍水渍,发朋友圈配文:"图书馆惊现圣痕,转发保上岸。"

"别他妈拍了。"我压着嗓子骂他,喉咙里还卡着昨晚背的英语作文模板。老刘冲我比划噤声手势,动作大得碰翻1.5L,深褐色的水流过桌面,把《考研词汇闪过》泡成咸菜色。

这是十二月七日,距离考试还有十四天。暖气管道发出肠鸣音,我数着漏水节奏默背马原,发现和"否定之否定规律"的断句莫名契合。老刘突然凑过来,指着窗外飘落的雪片说:"你看像不像准考证在撒纸钱?"

窗边的女生猛地合上《李永乐复习全书》,书脊砸在桌面发出闷响。她裹着珊瑚绒毯子像只炸毛的猫,连续两周都坐在靠空调靠窗户的风水宝位。此刻她正用红笔在日历上画叉,数字21被圈成血红太阳,旁边写着"大限"。

凌晨两点翻墙回宿舍时,保安老周的手电筒光扫过我的帆布鞋。鞋帮上沾着未化的雪,在光束里像撒了层荧光粉。"又喝酒了?"他掀开值班室棉帘,暖气混着白酒味涌出来,"我侄女去年考北大,现在在大兴人民医院VIP病房。"

我摸出根爱喜递过去,他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个小酒壶:"喝这个,劲酒掺红牛,提神。"液体划过喉管时烫出条火线,我看见月亮卡在树杈间,像枚没咽下去的退烧药片。

考前一天在主校看考场,走廊的应急灯管滋啦作响。11考场第三排,桌角有前任考生期末考试刻的"SOS",凹痕里嵌着铅笔灰。我把2B铅笔按在刻痕上比划,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啜泣。

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蹲在消防栓旁边,手机屏光映着满脸泪痕。她正在给前男友发语音:"要是考不上,我们就真的完了..."声音被中央空调的轰鸣绞碎,散成几截电子残渣。

那晚我吞了两片褪黑素,梦见自己变成答题卡。老周拿着巨型扫描仪追我,履带转动时发出肖秀荣押题班的讲课声。惊醒时三点十七分,枕头下压着的政治押题卷被汗浸得绵软,多选题选项在黑暗里游成蝌蚪。

真正坐在考场里时,反而闻不到印刷油墨味。监考老师分发条形码的动作像在发扑克牌,前排男生后颈上贴着膏药,随着翻卷动作散发阵阵中药苦香。写英语作文时,窗外有乌鸦撞上玻璃,闷响惊起半考场抽气声。

最后一门专业课交卷时,夕阳正卡在教学楼缝隙里。我跟着人潮往外漂,听见身后有人说"终于他妈的结束了",语气轻得像在说"终于他妈的死了"。踩碎的枯叶发出虾片碎裂的脆响,图书馆方向传来暖气管道爆裂的新闻。

接下来三十四天,我每天在招聘软件和查分页面间切换。老刘去了三亚冲浪,朋友圈定位在蜈支洲岛,配文"让肖秀荣见鬼去吧"。我蹲在宿舍吃泡面时,总感觉桌角那个"SOS"刻痕正顺着网线爬进显示器。

元宵节那晚,同学群里有人上传婚礼视频。新郎在誓词环节说"我会像对待考研数学一样珍惜你",宾客笑浪掀翻屋顶时,我正用冻僵的手指刷新考研最新动向。突然弹出来的垃圾短信说"分数就像爱情,等待最磨人"。

二月二十四日,老周打电话说图书馆要拆除旧暖气片。"在管道里发现本单词书,"他打着酒嗝,"封皮写着你的名字。"我赶到时,那本《考研词汇闪过》正躺在建筑废料堆上,咖啡渍在阳光下泛着铜锈色,像某种神秘的包浆。

雪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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