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毕竟是八月,一年中最热的季节。骄阳似火,火辣辣的太阳,火辣辣的人们。
为了工程,为了进度,工程师真诚和工人们顶着烈日暴晒。偌大的空地上,上百辆工程机械紧张作业,挖掘机、推土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重型卡车来回穿梭荡起滚滚烟尘。
工地灰尘太大,车辆一过,尘土飞扬,灰尘扑面而来,让人眼睛都睁不开。真诚戴着安全帽,满身灰尘、泥土,他和工人们在施工场地奋战三百多天了。
真诚和工人们每天汗流浃背,泪水洗脸汗水泡澡,很久没回过家了,但大家激情不减,仍然干得热火朝天。
真诚,本名曾岑,父亲姓曾,母亲姓岑,合起来曾岑,俩人都有功劳,大家不吃亏。可时间久了,人们喊着喊着就成了“真诚。”
这名字名符其实,他真的为人厚道,心地善良,待人以诚,是值得可托之人。
又是一个烈日炎炎,真诚正忙着测量、计算,画图纸。他的手机响了,是妻子的。
“真诚,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和儿子?”
“想不想再过下去?这日子没法过,我们都分开几个月了,离了算了。”
“你就和工地过一辈子,我不等你了,再不回来”
“我等你回来办手续,快点!家里等你,最后一次!”接下来是妻子的哭声。
真诚的妻子已经搬出家,住外面几个月了。真诚心急火燎地开车几百里回到家中,他要挽留陪他一路的妻子。
妻子没有回来,没有她的家,死气沉沉的。真诚像平常一样,放下皮包,来不及喝口水就瘫坐在地板上,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叫。
他拿出手机,拨打妻子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都是无人接听。真诚他太累了,每天累得像条狗。没过几分钟就打起鼾来,像打雷一样。
天黑了,开始刮风下雨,很大,还雷电交加。大雷惊醒了真诚,他一下撑了起来,一个人字形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漆黑的四周,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突然想起该给儿子打电话了,想到这,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来了精神。真诚迅速掏出手机,拔打电话。
“喂,儿子,你在做啥呢?吃饭没有?”真诚欢喜的问儿子。
“打电话有啥子事?”儿子,涵涵,懒懒的回答。
“哦,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问问你这几天是不是好的?”真诚继续。
“我能有啥子事?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什么事,那就关了。”儿子有点不耐烦。
“儿子,不忙关。你的钱够不够,一人在外,要注意⋯”
“唠叨,芝麻小事,神精⋯”电话一下没了。
真诚放下手机,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眼泪往下流。真诚想着什么时候,儿子跟他无话可说,成了陌生人。
想着想着,真诚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妻子回来了,在他眼前微笑着,在温柔地帮他擦脸,在抚摸着他。他努力挣扎着,想要挣开眼睛,想要抓住妻子的手,他在 哈哈哈大笑。
半夜又一个响雷惊醒他,梦,醒了。看看手机,四点过,发现儿子发来一条短信:
“你(不是爸爸)对不起我妈,你个工作狂!我支持我妈。”
真诚的内心受到冲击,儿子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小时候骑在他肩膀上的儿子怎么这样对待他?儿子要什么就买什么,只要是儿子想要的。他们曾亲如朋友。
儿子上大学后,真诚每次打电话之前,都有千言万语想跟儿子聊聊。聊聊学习,聊聊工作,聊聊生活,可儿子拒他于千里之外,说话有气无力,不咸不淡。
儿子什么时候成为这样子?曾岑细想,儿子应该是从他读大学时开始变化的。他总是在电话里说,别人家才是家,有爸爸有妈妈。别人家老公才是老公,天天陪伴着妻儿,寒暑假全家旅游⋯
真诚心里发冷、发慌,又瘫坐在地板上。望着黑夜里的窗外,感到迷茫、无助,它们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张密集的网。
此时,他就是一个被蚕丝包围的茧,茧将他的心牢牢拽住,牢牢束缚。他压抑,觉得喘不过气来,嘴大张着。
热,莫名的热,真诚撕扯着领带,想要透透气、缓缓神。
他不想作茧,即使作茧也不要自缚,他要冲破它,破茧而出。
儿子从小乖巧懂事,聪明伶俐,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一直在父母的陪伴下,几乎没让他们操心过。好像学校一路都在给儿子亮绿灯,顺利考上重本,到了大学就放养式的管理,儿子有求必应,只管给钱。
真诚工作很忙,一天到晚忙于设计,忙于跑工地,与儿子疏于联系。儿子涵涵在大学里迷上游戏,几天几夜打,逃课、恐社交,直到老师打电话告知才知晓。
儿子得了抑郁症,真诚两口子慌了,丢下工作,赶到涵涵学校。
他们看见儿子第一眼就吓到了,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胡子拉碴,头发竖立,好像几个月没理过发,眼睛深陷眼眶,盯着他们,不出声,似醒非醒。
妻子抱着儿子痛哭“涵涵,我的涵涵,你怎么啦?”
真诚捶着胸说“涵涵,你醒醒。想想你读大学之前是人见人夸的好孩子。是爸妈不对,忙于工作,没常和你联系。”
夫妻俩个抱着儿子,哭得一塌糊涂,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儿子。”儿子两眼无神,无动于衷。
真诚和老师沟通后,办了休学,把儿子带回家,一边看心理医生,一边亲情陪伴。
静养一段时间后,网隐戒了,儿子脸上笑容多了,见他们下班回家还招呼“爸爸、妈妈,下班了。”
虽简单几字,两口子也倍感䁔心,相视对笑,松了一口气。
一期后,儿子要求继续上学,还说要考研。真诚开心极了,出发之前的晚上还喝了一杯酒。
儿子也争气,考研过了,但从他上学后和父母的交流,总觉得少了什么。每次电话,涵涵都像完成任务似的,机械回答,没有温度。
为人之父怎么这么难呢!
It’s not until you fall that you fly,when your dreams come alive you’re unstoppable,
Take a shot ,chase the sun,find the beautiful⋯熟悉的铃声响了。
真诚接起电话,是弟妹打来的。
“喂,喂,大哥吗?爸爸又进医院了。”
“哦,爸怎么啦,严重不?”
“不严重?会给你打电话吗?哪个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
“妈,我们已经尽了责任,送走了她。以前她生病时,全是我们一家侍候。医院里跑上跑下,端屎端尿全是我们。”
一提到妈,真诚泪流满面,揪心,直骂自己不孝子,没见到妈最后一眼。
当时他向总经理请假,总经理没有拒绝,微笑着说:
“你可以回去见你妈一面,我们奋战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国家工程和上千名弟兄等你回来,你是总工程师!”
总经理的话让真诚心里发怵,回还是不回去?
天仿佛一下黑了,他内心一片混乱,觉得被黑暗笼罩着,囚禁着。
他想挣脱,不想做被束缚的茧。
父母在,不远游,他从小牢记在心。
但这赶进度的重大工程不能因为他而延误,忠孝难两全,责任让他选择了留下,同时也选择了遗憾。
为人之子怎么这么难呢?
“大哥,你说爸怎么办?”
“我马上买飞机票赶回家。”真诚焦急的说,他不想再留遗憾。
一听说大哥要马上回去,弟妹又说:
“大哥,其实也没好严重。都是些老毛病,这几天接连下雨,得了重感冒,你没必有回来。就是⋯”
真诚松了口气,明白弟妹要钱。
“弟妹,我太忙,工程赶进度。麻烦你们多照顾一下爸,我忙完就回来。”
“需要多少钱,我都给打过来。拜托,拜托你们了。”
“好,你先打两万来,要不是想到你来回几千里,飞机钱都要花很多,我们才懒得管。”
真诚惜时如命,他觉得口干了倒水喝都是浪费时间,拿杯子要时间,倒水要时间,喝水要时间。
他一天到晚忙于工作,忙于总经理的喝呼,没完没了的设计,没完没了的跑工地,现场指挥、监督。
忙完工程回家,也该是儿子暑假了。家虽还是以前的家,可妻子搬出去了。家里没有烟火味,即使全开暖色灯,内心也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到处冷冰冰的。
以前,他老闲妻子唠叨,影响他静心思考问题,设计图纸。每当他回家时,他人还没进,妻子声音就传来了,机关枪似的。
“门外抖抖灰尘才进屋”
“你看你的鞋,叫鞋吗?全是泥巴。”
“只要你回来,家里地板上就没有干净过。”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早点回来。这是我一个人的家吗?”
“我也要上班,我还要照顾孩子,买菜、做饭、收拾家务,全是我!”
“你们家弟妹又打电话,变着法子要钱。我们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你干脆辞职得了,回老家侍候俩老人。"
真诚听着,陪笑脸,不接话,怕一点就燃。妻子说是说,可每次他一进家门,拖鞋马上就递上了。她知道他压力大,心太累,很体贴他的。
妻子真的是好人,是贤妻良母,家中里里外外全是她弱小的肩膀承担,他才能腾出时间、精力来完成他的工程设计。
每次一听他父母生病需要钱,弟妹说一万,她就打一万五,说他们在外很少尽孝心。
这样的女人哪里找,他有何德何能取这么好的妻子?真诚经常这样想,暗自嘱附自己好好珍惜她。
但他三天两头才回家,可日子需要柴油米盐酱,妻子需要人陪伴,需要生活仪式感。慢慢地,俩人无话不说变成了无话可说,家里没有气氛,心变冷了,渐行渐远。
真诚想到这里,觉得愧疚,怪自己不体谅妻子。他内心酸楚无比,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浸湿了衣裳。
这为人之夫怎么这么难哦?
真诚回家几天了,妻子还是没露脸,他到单位上去找,同事说请假一周了。他疯了似的打电话,无人接听;他疯了似的去他能想到的地方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真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发现儿子从学校放假回家了。儿子见到他,劈头盖脸一顿。
“我妈去哪儿了?你把我妈怎么啦?”
“你不想过,你出去一个人过!”
想到儿子曾经的抑郁症,真诚忍了忍。儿子越来越激动,开始砸东西。
“把我的妈妈找回来,不然有你好受的。”一个盘子砸在地上。
“你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儿子眼睛里充满血丝,充满愤怒,要吃人似的。
真诚又气又急,抬手给儿子一响亮巴掌。儿子怔住了,他也怔住了,他这双手是画图纸的,还不曾动手打人。
怎么啦?怎么啦?真诚晃过神来,打了自己一耳光。
“儿子,儿子,爸爸错了,爸爸错了。对不起!对不起!"这是真诚第二次对儿子说。
儿子也晃过神来,夺门而出,消失在茫茫黑夜中。真诚门都没关,追了出去。追了好远好远才把儿子追上,他死拽硬拉把儿子弄回家。
回到家,儿子砰的一下关了门。真诚满脸是泪,满身是汗,瘫倒在地上,又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他。
他想闭上想眼睛休息一下,可大脑不受控制,心里又急又气,心在滴血一样。他自责着,反省着。
真诚一晚到亮都在思考,寝室难安。他要作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不想作被蚕丝束缚的茧,他要冲破它。
他拿出手机,妻子电话存的是a,任何时候都好找,第一个。手刚一拔打便又缩回,如此这般,折腾了很久,还是没拨出去,怕妻子不接。
明天是个好日子,党的100周年大庆。真诚劝自己先放下个人私事,单位要组织全体员工一起收看庆祝活动。
第二天要赶八点钟,真诚一大早就起来,找出白衬衫、领带,刮了胡子,整个人清爽了很多。
他边做事边哼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祖国⋯”
来到单位,全体员工坐在会议大厅里收看。真诚坐得笔直,两眼炯炯有神。
当看到全体肃立,100响礼炮响彻云霄,国旗护卫队队官兵护卫着五星红旗,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时,他激动的站了起来,拍掌欢乎,再次泪流满面。
泪眼婆娑中,他仿佛觉得周围都是春天,都是阳光,都是希望。天安门广场齐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好振奋人心!
真诚的内心再一次触动,他不能作被缚住的茧。他必须走出困境,在茧中经历地狱般的痛苦和磨砺,破茧而出,化茧成碟。
真诚看到了光明,决定会后,必须立即跟妻子打个电话。他要回家,他仿佛看到妻子和儿子在他进门后,立即递上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