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比寻常的一天,寻常到连天气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热情到让你恨不得嫁给空调。被暴晒了一天的世界在夜晚来临的时候终于肯冷静下来,显现出那么几分凉意。在人间行走的男男女女像被突然抽了线的木偶一样拖着疲软的精神和身体回归到另外一个战场。
某个小区某单元某号楼的某层楼某一个房间里,此刻到处都充满着需要战后重建的破碎感。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额头流着血,蜷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流着眼泪。与她距离不远的地方爬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辨不清死活的女人。
如果你愿意将视线扭一扭,三十度就可以,便会看见另外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面目狰狞,满嘴的污言秽语。他冲着小女孩说,“别TM哭哭啼啼的,过来给老子倒酒!不然,老子会像收拾你妈……哎,你们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我跟你们说,你们这是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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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您正在遭受威胁么?您有被暴力的困扰么?您有没有因为施暴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戒而感到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请问您是大人,还是小孩儿?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会帮助您,帮助您解决一切烦恼,无论什么!所以,如果您正经历这些,不要犹豫,尽情打电话给我们吧,电话是***********,非诚勿扰哦!不然,送你去西天取经……”
坐在电脑前的我觉得“送你去西天取经”这几个字看起来太暴力血腥,于是又按了删除键,直接在“不然”后面加了个引人无限遐想的省略号算是结束。
这个广告老大催了好几天,我实在不明白,所里有那么多成年人不让写,非得挑我这么个未成年,我绝不相信他这么做是因为我的文采好,值得托付。一定是我太闲了,让他觉得他的工资付得有点儿冤,没使到刀刃儿上,心里实在不忿才心惊胆战地把这无聊的差事给我,好歹也算是使唤了我。
“婴丢,婴丢,精神点儿,来活儿了,是你的!”
“劳驾,小点声儿,吵聋了你给治啊!”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直起了我那瘦削的看起来发育不良的身体。
没错,我叫婴丢,十六岁,性别女,隶属于域都惩戒所。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如果真有特别,就是特别惨。一生下来就被套个塑料袋丢进了垃圾桶。当然了,丢我的那个人已经得到了惩戒。至于是什么我没认真打听。据说那女人特别不配合,说什么“我生的我怎么造都可以”,结果被弄得很惨。道听途说罢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被顺便带了回来,然后在一帮糙老爷们的围观之下磕磕绊绊长大了,并且提前就业。老大说因为我出厂的时候实在是太惨,怕将我放进社会成为安全隐患,只好放在眼前盯着,方便随时镇压。
惩戒所位置在城南,旁边是域都精神病院。两个边缘单位同处后山。我不知道精神病院为什么这么选址,可能是怕病人发作起来吵到普通群众。至于我们,这得问领导。有可能是为了显得神秘,方便高收费。啊,这话不能说。我经常因为说了实话被扣工资。
惩戒所主营,没有具体的方向,但凡是需要惩戒的,正常手段得不到解决的,或者解决不到位的,都会过来找我们。不过也不是都有求必应,两种情况下,我们坚决不会接。第一,说谎;第二,缺钱。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也没有朝那个方向发展的意图。但是每个月都有一个免单名额,我的从来没用过。
惩戒所有四个区,每个区又包括三个营,一共十二个营,根据惩戒的性质和方向划分。从小到大排列,最小的最弱,无非是小打小闹但心里又过不去,警察不放在眼里,反正就是人傻钱多心眼儿小的那类,让我们帮他过坎儿。
我主要负责第四区第九营,主要处理有限关系暴力。有限关系就是指亲属关系。一帮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货给它起了个诨名,叫“家暴患者集中营”,这是一个看名字就知道是干啥的地方。我的队友,叫索里,是一条长期遭受主人虐待最终瘸了腿的大狼狗。我们对人世间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成了队友。
别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我不需要借口,我只是负责惩戒。这是我的口号,也是信条。
曾经有一个人,因为醉酒闹事,砸伤了人,还把人家店给一把火烧了。家里有点儿背景,道了个歉赔了点儿钱就算了结了。被害者气不过,找到我们。本来他到不了我那里,但是这小子太嚣张,大吵大闹,说自己老子是谁谁谁,怎么怎么样。众人被他搞得不胜其烦,只好转到我那里。关进噪音房,不到十分钟,出来了,再没吵过。
不要对噪音房有任何好奇,你不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