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封信 菩提本非树
井旁边 大门前面
有一棵 椴树
我曾在树荫底下
做过甜梦无数
第 16 封信 藏在心中的小镇
是不是所有毕业的人都会感到一种慢温温的留恋和不舍?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小镇——我的“家”。我开始想,我的“家”,又是什么呢?最重要的不是父母(MM别生气啊),是我的朋友。怎么能忘记那些星期天的下午,总是蹉跎逗留到最后一刻,假装不记得还有功课要做。在黑暗的大雪夜里,我们挤进小镇的咖啡馆喝热乎乎的茶。在夏日明亮的午后,我们溜到小镇公园的草坪去踢足球,躺在池塘边聊天聊到天黑,有时候水鸭会哗一声飞过我们的头。
多国文化,就像汤里的香料,使生活多了滋味。
第 17 封信 你是哪国人?
你不用道歉,我明白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一部分。那个阶段,早就过去了。父母亲,对于一个二十岁的人而言,恐怕就像一栋旧房子:你住在它里面,它为你遮风挡雨,给你温暖和安全,但是房子就是房子,你不会和房子去说话,去沟通,去体贴它,讨好它。搬家具时碰破了一个墙角,你也不会去说“对不起”。父母啊,只是你完全视若无睹的住惯了的旧房子吧。
我猜想要等足足二十年以后,你才会回过头来,开始注视这没有声音的老屋,发现它已残败衰弱,逐渐逐渐地走向人生的“无”、宇宙的“灭”;那时候,你才会回过头来深深注视。
所谓父母,就是那不断对着背影既欣喜又悲伤、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人。
“你是哪国人?”你要他怎么回答呢?
所以我在想,全球化的趋势这样急遽地走下去,我们是不是逐渐地要抛弃“每一个人一定属于一个国家”的老观念?愈来愈多的人,可能只有文化和语言,没有国家;很可能他所持护照的国家,不是他心灵所属的家园,而他所愿意效忠的国家,却拒绝给他国籍;或者,愈来愈多的人,根本就没有了所谓“效忠”的概念?
可是不管国家这种单位发生了什么根本的变化,有了或没了,兴盛了或灭亡了,变大了或变小了,安德烈,小镇不会变。泥土和记忆不会变。
我很欢喜你心中有一个小镇,在你驶向大海远走高飞之前。
第 18 封信 哪里是香格里拉?
那只笨鸟又在叫了,才三点钟。月亮移了一整格。搞不好,月光也造成鸡的失眠。旅馆,就在一个喇嘛庙旁,山坡上。金顶寺庙的四周是错落有致的石头房子,僧侣的住处,远看很像地中海的山居面貌。石屋的墙壁因为古老失修而泛黄,更添了点油画的美感。但是下午我走进去了,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了一阵,才看见那些房子破败的程度。院墙垮了,墙顶长出一丛一丛的野草。窗户松了,门破了,瘦弱的老狗从门里进出。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小僧人在挑水,两桶水、一支扁担,扛在肩上;他赤着脚,地上泥泞。
就在那破墙外边,我们听见一种声音从屋里传来,低低的、沉沉的混声,好像从灵魂最深的地方幽幽浮起。那是僧侣的晚课祈祷……
第 19 封信 问题意识
我是说,如果买耐克球鞋的人,会想到耐克企业怎么对待第三世界的工人;如果在买汉堡的时候,有人会想到赚钱赚死的麦当劳,付给香港打工仔的工钱一小时还不到两块美金;如果买阿司匹林头痛药的人,在买的时候会想到,这些跨国药厂享受巨大的利润,而非洲染了艾滋病的小孩根本买不起他们的药。如果带着这种觉悟和意识的人多一点,这个世界的贫富不均会不会比较改善?
我从来不给路上伸手的人钱,因为我不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让每个人都有“问题意识”才是重点。可是我自己其实又软弱又懒惰的,说到也做不到。就这样了。
第 20 封信 在一个没有咖啡馆的城市里
人跟人之间愿意花时间交流,坐下来为了喝咖啡而喝咖啡,为了聊天而聊天,在欧洲是生活里很大的一部分,是很重要的一种生活艺术。香港没有这样的生活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