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1
出书之后，有个朋友跟我说：“我好羡慕你。”
我以为这只是礼节性的赞美，刚想谦虚几句，却听见她感慨：“你的经历那么曲折，素材多丰富啊。我要是你，也一定可以写得很棒，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纳尼？竟然有人羡慕我的经历……
虽然，我真的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我的人生，就像一个蹩脚编剧为了凑剧情而强行添加了一个大冲突，因为来势汹汹的病症看不到一丝征兆。并且，它把时间设置在了我的22岁——学业与职场交接之际，青涩向成熟转换之时。
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历时三年，苦苦挣扎，手术五次，肺感染差点送命。最后倾家荡产换了肾，但却一辈子都提心吊胆地活在阴影里。
本以为要孤独终老，上帝却又安排一个姓高的男人登场。至此，便集齐了爱情、绝症、不离不弃这种过时韩剧的关键词，但也意外得到一个happy ending。
起因、经过、发展、高潮和结局（虽然不是最后的）都有了，现成的故事似乎就能信手拈来。不是有人说吗，苦难是文学的温床。看曹雪芹、看史铁生、看奥斯特洛夫斯基……
我不否认，苦难能锻造出一颗更通透的心，也能成就更敏锐的观察力和感知力，但她真的误会了。
跌宕起伏的人生从来都不值得羡慕，因为每一个峰回路转都意味着坠入深渊，每一个柳暗花明都代表着曾经山穷水尽。
2
赋闲在家时，我翻到过一本旧杂志，封面显示着1990年，里面刊登了一篇关于戴安娜的文章。
纸张已经发黄，戴安娜的脸有点模糊，文章写得也一般，唯独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戴安娜对一个艳羡她的女售货员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互换人生。
那年，她和查尔斯王子的婚姻裂痕尚未公之于众，威廉和哈利已经出生了，真人版的童话故事正演到烈火烹油处。几乎全世界的姑娘都渴望自己也变成那个幸运儿，穿着水晶鞋嫁给王子，住进城堡，过上幸福的生活。
再后来，婚变传出、车祸到来，美人香消玉殒。“戴安娜”三个字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沦为一个美丽忧伤的传说。
一定没人记得那个英国售货员，她应该是嫁了普通的男人，生了几个孩子，在紧张忙碌的工作间隙，从电视里听闻戴安娜的死讯。她大概也掉了几滴泪，然后蓦地明白了当年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平淡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避免了大起大落背后的大悲大喜。
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和条件来收拾命运丢来的一地狼藉。许多故事，总是一不小心就演变为事故。
上天让你平平淡淡无风无浪，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厚待。
3
新民晚报曾有个活动，向读者征集“最美上海Lady”风情老照片。一个年轻人晒出了自己已过世的奶奶徐谟佳，照片里的清丽脱俗瞬间引来几十万网友点赞。
记者上门采访，从徐谟佳的儿子口中得知，她年轻时曾在一部电影中扮演过一个小角色，但家人以不体面为由，终止了她的演员生涯。
随后，徐谟佳嫁了门当户对的少爷，过上了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物资贫乏时，她和许多普通的上海妇女一样，扛过麻袋、搬过铁块，辛辛苦苦地把日子撑起来。
当然也吃了些苦、受了些累，但和同时代的阮玲玉、周璇、李香兰比起来，终究是平淡无味的，不足以被写成书拍成剧，世世代代地讲下去。
那倾城之姿落在后人眼里，便不免要有些被浪费的感觉……
其实不然，幸福和圆满都无需轰轰烈烈地演给世人看。一切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值得流芳百世的故事，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发展和冲突构建起来的，这些抽象的词语对应到人的一辈子里，大概就会被具象为幼年家贫、情路坎坷、遇人不淑、命途多舛……
所以，对个人来说，没有故事，就是最好的故事。
4
年纪小的时候，我们都不相信平淡是福。
人生短暂，怎么可以平淡？
自然是要用尽全力冲出命运去，喝最烈的酒、谈最惊天动地的恋爱、做最宏大磅礴的事业，用轰轰烈烈来定义未来。
那时我们都以为，只有这样被风干的回忆，才有资格作为年老时的下酒菜。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当人生还是一张白纸，当然会渴望，把最浓烈的色彩与最动人心魄的情节留在上面。
做记者的朋友说：和有故事的人面对面，总是欣喜又悲伤。
欣喜的是，曲折的情节写起来总是下笔如有神；悲伤的是，并非所有故事都有光明的尾巴，总有那么一部分人的生活，会因为一次意外而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到正常轨道。
千万别说是因为他们不努力不强大，当你见过许多人听过许多事，便会明白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之抗衡。
文似看山不喜平，但人生和文章不一样。笔墨落下去的每一道转折，都是活生生的眼泪和疼痛。
武侠小说里的主角们，总喜欢在除暴安良平定武林后，面对着夕阳发出一句感慨：从此后我们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去过平平常常的日子。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羡慕那些没有故事的人。
他们的生活通常都没有经历大风大浪，读书、工作和结婚都平铺直叙，小确幸小甜蜜和小确丧交替着点缀人生路，就好像一篇温暖而精致的散文。
到了一定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散文的安稳沉静，并不输给小说的跌宕起伏。
当然，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妙。
你要做的，仅仅是爱上自己的命运，不管小说、散文还是诗歌，都努力把它写得好看、耐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