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佳南
陈旧的诺基亚，54封信息都来自同一个人，时间停留在2011年。李歌对于爱的向往，也停止在了最后一封信息。
窗外是六月的绵密细雨，李歌想起来起来，十年前，曹远，他们也是在这样的一场雨中相遇的。
曹远，我们真的不能再见了吗？我怎么甘心，除了你以外的人，来当我的朋友，亲人，爱人。
一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期待每天的课间，和那抹白色的身影。似乎只是发了个呆，打了个盹，一转眼，就从2006年切换到了2016年的夏天。
2006年的夏天，南方小城宁县早上还艳阳高照，下午天空就被乌云笼罩，一阵风雨欲来的气势。
从高一暑假开始那天，李歌就一直宅在家中，除了看电视就是吃饭睡觉，算起来都有十多天没有出门了。看着窗外天气那么好，李歌决定出门就活动活动筋骨。走着走着，李歌晃到了新华书店，找平常喜欢看的杂事瞧了起来。
进书店时明明外头还在艳阳高照，谁知道在流连于一排排书架的时间中，瓢泼大雨就那么猝不及防落了下来。李歌也就任由自己那个十分钟就能转完的书店里肆意沉浸在五花八门的书中。不知不觉过了半小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样子。低头太久，脖子有些泛酸，李歌放下手中的杂志，左右左右活动着脖子。就在头往右边转去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衫，瘦瘦高高的男生，在右侧放着数学教辅的书架前专心翻着一本材料。李歌的心，突然咯噔一下慢了半拍。
这是李歌这个月第三次碰到他。第一次，李歌陪妈妈去省城看病，回江市的大巴上，他们正好坐上同一辆车，他和一个女孩坐在他们前面打打闹闹，李歌则被山路颠得七荤八素。第二次，李歌和弟弟刚进平常最爱去的饺子店，一进门就看到他和一个男生坐在进门左边的位置，看到有人进门，他斜眼看了她一眼。
注意力就是回不到书本上，眼角总忍不住偷偷飘向那处白色的身影。书店里时不时传来几句歌词，店外的天空逐渐放晴，李歌挑了两本杂志准备付钱离开。
“一共10块。”就当店员刷好书，李歌一下子愣了。糟糕，想着出来散步就没带钱包，这可怎么办，尴尬了。
“哥哥，不好意思啊，杂志我下次再来买，我忘记带钱了……”李歌尴尬得右手习惯性去抓头发。
男店员白了她一眼。就当男店员在机子上准备退货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浅浅的笑声，接着，一个瘦高的影子走到了李歌旁边：“老板，她的书和我的一起结账吧。”
李歌的脸刷一下红了。是他。
“早说有朋友嘛，真是。一共36块。”店员烦躁得把书都一起结了账。
李歌迟疑了两分钟，脚刚踏出书店，立马对男生说：“同学，真是太谢谢你了！下次我一定还钱给你。对了你电话多少，我到时候拿钱给你。”李歌说着把诺基亚拿了出来。
“呵。”男生玩味地看着李歌，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个女生太好玩了，脸红成这样。
过了半晌，也没听到男生报数字，李歌奇怪抬起头。
在李歌困惑的眼神中，男生回过神来，缓缓说：“还钱就不用了，下次你请我吃早点就行，我电话是187854xxxx，曹远。”
李歌忙着低头迅速嘟嘟记下号码，听到最后两个字，犹豫了一下，才确定他说的是自己的名字。
“嘿嘿，我记下了，下回一定请你吃早点，真是太谢谢你了啊今天。”李歌笑着转身，咚咚咚跑开了。
曹远，曹远……李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二
再见的时候，已经高二开学。李歌这一个月过得很纳闷，心里想着能够在上次遇到的早点铺碰上，她隔天岔五就跑到饺子店去，店里还只有鲜肉白菜馅的饺子，吃得她都快抓狂了，现在谁跟他提饺子她就犯腻。又不敢主动打电话给曹远，显得自己很不矜持，就只好来饺子店碰运气，谁知道，整整一个月，她去了饺子店13次，连老板老板娘都熟得开始喊她小歌了，曹远这家伙却一次都没露过面！
第一天开学午餐时间，李歌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放假也没约，就在食堂叽叽喳喳聊起放假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吃完饭，她们起身正打算离开食堂的时候，曹远出现在了李歌眼前。他和一个男生正在五桌距离的位置吃着饭，旁边和对面都坐着人，三个人不知道聊着什么。
要不要过去打招呼，要不要，要不要。李歌在心里做了一万次斗争后，放下碗筷，跟同伴打了一声招呼，从口袋里拿出十元钱，朝着他走了过去。
每一步，心跳如雷，离他越近，腿越软。终于，走到了他眼前。
看到眼前有阴影，正在埋头吃菜的曹远抬起起头看向眼前的人，同桌的另外两个男生互相对望，不明所以的突然奸笑起来。
“呃……一直没碰上你，还你钱。”李歌颤颤巍巍把话说完了，递出手里的钱。
但曹远也不收，就由着李歌傻乎乎站在那里。
“你拿呀！”李歌更急了。
因为身边有哥们儿，曹远不好多说什么，就把钱拿了多去。
“谢谢！”李歌害羞得立马跑回同学那一起离开了。
远处，似乎缓缓传来一些声音。
“哟哟，那女的是谁。快跟哥儿说说，是不是傻又是哪个迷上你的小学妹。哈哈哈哈……”
“乱说什么，就是有次在书店碰到，她没带钱，我就帮她付了。”曹远低下头吃饭，突然有些想笑，就是心里很开心。不过，她也没留电话给自己，该怎么找她呢，曹远突然又有些不开心了。
而李歌那边，更是谣言四起，女生多的地方，八卦就是传得快！
“李歌，快从实招来，你跟曹远怎么勾搭上的！”姐妹淘小洲一脸坏笑。
“李歌，你竟然说不认识曹远……”同学阿冰一脸无语及不相信。
“李歌，曹远我俩经常一块玩，怎么也没听他说过你。”班里的问题学生朱康也来李歌的桌前凑热闹。
天呐，谁来救救自己，李歌都快要被这些八卦小达人给弄崩溃了，早知道就不那么高调在食堂跑去跟他讲话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原来，他就是同年级的杨喻可的男朋友，那个听说和杨喻可的家室和样貌都很相配的男生。一直听说这号人物，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节课，李歌一直处于开小差的状态，明明才见过几次，心里却抑制不住的酸涩。是啊，像他那样在人群中那么惹眼的男生，怎么可能会看上自己呢。看着随身镜中的这张脸，婴儿肥，还泛着一些油光，厚厚的刘海下，是一脸的不自信。再低头看自己的穿着，怎么能和那个公司千金一身漂亮的衣服相比。
浑浑噩噩的熬完了一天，终于能躺尸般躺在自己的被窝里。关上灯，李歌的眼角抑制不住滑下眼泪。
真是的，还没开始，这场暗恋就结束了。
三
话虽这么说，李歌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只要一下课，就有意无意往高三的那栋教学楼凑，阿洲都奇怪，李歌干嘛总是要拉着手绕一大圈，到离高二教学楼最远的小卖部买零食。那一年，李歌和曹远碰到过无数次。不管多少年，李歌闭上眼，总能回想起那些画面。
有一回，李歌扁桃体发炎，输了一星期液，手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针孔。再一次去小卖部买饮料，转过身，赫然发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紧张地只见颤抖。下课时间狭小的店里有些拥挤，李歌赶紧挤出人群害怕占别人位置，想再偷偷看他一眼，结果还没转头他的声音就来了：“你感冒了？”
“没啊。”李歌有些讶异。
曹远的眼神往下瞟到了李歌的手上：“那这怎么说。”
“扁桃体发炎，已经好啦。”李歌抿着嘴，不敢让自己笑出来。
“那你还喝饮料，饮料最上火，呐，你喝这个。”他把自己手里的矿泉水递给李歌，顺手将李歌手上的饮料拔了过去。
“……好吧。”再停留就又没话讲了，李歌只好点头离开。李歌那个懊恼啊，自己平常的能言善辩呢，为什么只要一面对他，自己就成了一个哑巴，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真是太没有出息了。
回教学楼也就是五六分钟的事，李歌心里一直想着刚才，就没顾上小洲。快到教室门口了，小洲突然悠悠地说：“哎，我跟你说，刚刚你在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我站在后面等你，看到曹远在你后面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你的手。”
轰，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心里开了花。但同时，冷静下来的李歌也意识到，有些东西是瞒不住了。
“真的吗！你确定你没看错？！”李歌一再向阿洲确认。
“真的——真的——你究竟要我说多少变！”知道李歌那点小心思的阿洲也没有多问，揶揄着她。但阿洲又有些替李歌操心，一段没结果的暗恋，值得吗。
又有一回，是快要临近曹远高考的时候。那时候，曹远的学业已经很繁忙了，平常除了吃午饭和晚饭，偶尔在食堂见面点个头，李歌基本上都见不到曹远了。高考前两天，李歌按捺不住，终于第一次拨通了那个电话里保存了一年，自己倒着都能背出来的数字。
嘟……嘟……
“喂？”
“我是李歌。”
“我还以为你没记我号码，这一年就没见你给我打过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曹远回应。曹远的声音很平静，一点也没有考前的焦躁。
“我就是想跟你说，高考加油。”李歌深呼了一口气。
“好的，谢咯。”电话那边笑了起来。
“大学你想去哪里读啊？”李歌鼓起勇气问，曹远的成绩在精英班一直都在中间，也有太大起伏，发挥正常的话，上重本肯定没问题。
“还没想，先考完再说吧。”曹远犹豫了一回儿回答。
不记得东拉西扯了些什么，等到挂电话的时候，通话记录显示为23分钟。那一晚，李歌笑着睡着了。
四
随着曹远到广州读大学，李歌的高三生涯，似乎再也没有彩色，只有日复一日的疲惫学习，课上课下的全力以赴。
也只有这些专注，自己才能追上他的脚步。每当疲惫的时候，李歌就会拿出地图，描摹地图上广东省的形状，告诉自己一定要加油。他高考考得比自己想象中还好，全市第七，再次开学，年级里到处是关于他的惊叹。长相周正，官二代，成绩突出，这些冠名在他身上的词，让他女友杨喻可更加神气，平常有些骄纵的性格竟然也温和了起来。知道李歌和曹远是点头之交，竟然偶遇时，也会笑着跟李歌打招呼了。
那时候，李歌突然好嫉妒杨喻可，可以随时给他发短信，想见面就能去他的班级找他，甚至，可能还有更亲密的行为。而她，压根不知道他在大学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能让这心痛一点一点侵蚀着自己，让自己一天比一天会掩饰。
李歌快临近高考的时候，曹远回过学校一次。她在学校操场上撞见他的时候，他正开心和学弟较量篮球。篮球边上，杨喻可在那坐着。
李歌的欣喜被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他是来给杨喻可打气加油的吧。
那一次，李歌好好的，远远的，深深的，看了曹远最后一次。他的五官，他的微笑，他的身影，从此埋葬在李歌的记忆中。
那天以后，李歌把手机里他的电话号码删去，关了机，做最后两个月的冲刺。2008年的9月，李歌发挥正常，考取武汉的一所大学。
大学前两年，不是没有想过再去打听曹远的消息，但每一次同学聚会话到嘴边，又憋着自己咽了下去。只是听阿洲讲起，杨喻可成绩一般，家人托关系上了本省一所不错的大学，而她在大学后玩心不减，和同校的男生暧昧横生。不知道是一直处于异地恋还是什么原因，杨喻可和曹远这对当时高中同学都羡慕的金童玉女就这么散了。
第三年，听说曹远将去温哥华读研。
毕业前夕，大学同学说一醉方休，室友嘲笑李歌当了四年单身狗就不遗憾吗，李歌苦涩吞下了两瓶啤酒。酒量超级差的李歌那晚吐得一塌糊涂。
工作第一年，李歌回到了家乡省城，在一家杂志社从小编辑助理做起，每天忙得天昏地暗，那一年，初入职场的压力让她偶尔才会想到曹远。过年同学聚会，又听说曹远在温哥华交了一个同去留学的中国女朋友。李歌对再见的期盼，终于彻底死心。
过了些时日，李歌的右腿脚踝上被纹上了一串细细的数字，有同事问过她这串数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笑而不答。
2013327，那天，是她决心彻底放下曹远的日子。纹时的疼，比不过这七年的苦恋。
五
2017年，李歌工作的第四年，她已经游刃有余，能够独当一面。这一年，她27岁。许多年前，李歌曾经幻想过，27岁的自己可能会和曹远别后重逢，牵手走进教堂，从此柴米油盐，幸福相伴。
去年夏天，阿洲和李歌在微信上聊天，她突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和曹远谈过恋爱？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谈过就好了。”李歌有些默然，“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还不是朱康，前两天他们不是给曹远开单身派对，曹远竟然跟他讲他的初恋情人是你。好家伙！我被吓了一跳。”
屏幕跳出来的字，李歌读了好几遍才读懂。
“朱康还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曹远才一直没回他短信也不回电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就说了声不知道。”
“我没收到过短信……”突然，李歌想到那个多年前就已经被自己封在盒子里的电话卡。
她匆忙和阿洲道别就下了线，买了最快的火车赶回了江市。
9小时的火车，李歌难以入眠，一直以为，她是在自作多情，她的理解，她的直觉，却都是错觉。
咯噔。“单身派对”几个字猝不及防跳出来。李歌想哭却哭不出来，即使曾经真的喜欢过又能怎样。几个月前，阿洲不是就在微信上跟自己说过，之前在广州呆了一阵时间的曹远回了老家，陆续开了几家店，研究生时交的那个女友他父母见过，很满意，婚期估计就快了。
第二天早上7点半李歌到达家门口。父母还在熟睡，她没敢打扰他们，小心翼翼从自己房间的书桌左侧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盒子。
7年多了，不论是到外省去读大学，还是在外地上班，她从来没有把高中时的那张手机卡给注销，每一段时间就定期交一次话费，但却从来没有勇气重新打开过这个多年前买的诺基亚。
李歌害怕，如果打开手机，如果记录一片空白，那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等下去。
手机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没电了，幸好充电器没丢，好好装在盒子里。心急如焚把电量充到可以开机，李歌屏住了呼吸。
电话不停发出有新信息的提示。
嘀，“李歌，打你电话是关机，你大学想报哪里？”
嘀，“李歌，都一个多月了，你怎么就是不回我电话”
嘀，“我在学校不太开心，最近发生了一些事。真想跟你说说话”
嘀，“朱康说他也不知道你的新号码，我听他说你去了武汉，我要去温哥华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嘀，“户部巷真拥挤，有一家店的牛丸挺好吃的，我记得高中时你最喜欢买饵块和鱼丸吃，武汉应该没有饵块吧？”
嘀，“李歌，明天我就出发去温哥华了，也不知道再回来你又会在哪里。也许你都不用这个号码了，可我还是想跟你说说。我初三的时候就认识你了，有次期末考试你考了你们班第一上台领奖，和另一个女生没心没肺的聊天，走到老师面前才闭嘴，颁奖台上，别人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只有你那么欢脱。”
嘀，“我们总会碰到，但你似乎从来不记得我，高二的时候，听同年级的一个男生说起她在追一个女孩，但那女的就是不理他，我有些哑然，因为她指着教学楼下走过的一个留着厚厚刘海的女孩有些害羞地说，就是她，李歌。”
嘀，“那次其实是我在路上看到你进新华书店跟着你进去的，一进去就看你头低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在旁边偷偷看了你好长时间”
嘀，“杨喻可，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我跟她的关系，我跟她，好像更像朋友。”
嘀，“你高三的时候，怕影响你学习，我就没给你的打电话，谁知道，这么多年这电话就一直没通过，当时我回过学校一次，想给你鼓鼓劲儿的，看到你在教室低头看书，也就没打扰你。在窗外偷偷看了你一小会儿，怕别人起疑又溜走了。嘿，坐了十多小时的火车，没想到连句话都没和你说。”
嘀，“李歌，这个号码我一会就要拿去注销了。”
嘀，“再见。”
世界一片死寂，李歌的眼泪大嘀大嘀落在屏幕上，怕吵到父母，李歌走出家门漫无目在街上游走。
一共54封讯息。李歌毕业那年，其实有给曹远大学时用的号码发过一条短信。那天电脑上突然跳出一条温哥华的新闻，那一刻李歌突然好想曹远，她想鼓起勇气一次，哪怕被拒绝也要死的明白。
“曹远，我喜欢你好久了，你知道吗。”一字一顿敲下，发送。
才没几分钟，李歌突然苦笑起来，曹远早就去了国外，这个号码他怎么可能还会用呢，真是。
“李歌，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就不能鼓起勇气去见他一次，那，结局是不是不同了？”
三个月后，李歌请了假，从阿洲那打听到曹远举办婚礼的地点，偷偷去了。再见，竟已是七年。
他不再是记忆中的少年，在一群宾客面前，穿着西装的他显得成熟稳重。李歌在角落泪如雨下，到底还是无法释怀。这一次，是真的永远也等不到他了，不管是下个十年，还是下下个十年，都等不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