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云午睡刚刚醒来睡眼朦胧，床头柜上的手机“叮铃”传来了微信信息，平常这个点梦云很少看手机，一般睡醒后再静静躺会就要外出散步，今天破天荒迷糊中点开了手机。

一张雪景图片蹦了出来随后是一行文字：“去年六月份在喀什拍到的，这雪离国门很近了。”

定神一看是新军发来的，梦云一个机灵坐起来赶忙回复：“每年都到儿子那里考虑过在那养老吧！”

“还没有考虑过顺其自然。”新军回了个无奈的表情，“我还不能休息后天去巴楚做工，一天不干就没钱，原来公司交的社保不够15年要是不继续干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太遗憾了！那就继续干吧，存钱比孩子靠谱。”这是梦云的真实想法。

“你几月份回新疆？”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可能今年不回去，孩子们需要我帮忙。”梦云无奈的表情写在脸上。

“我要在还能走动的时候看看你，少点遗憾心方安”。看着这条消息，两行清泪顺着梦云的脸颊留下来，如烟的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01

梦云小时候也曾有过短暂的幸福时光，父亲在铁路部门当会计，母亲是一家百货商店的营业员，梦云四岁的时候母亲怀了二胎，父母殷切期盼生个儿子好儿女双全，梦云也希望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在一天来到身边。

可是母亲足月生产的时候胎儿横位难产引起了大出血一尸两命，二十五岁的父亲瞬间瘫倒在地。

没有母亲的家就像个单身宿舍，面对幼小的女儿梦云的父亲束手无策，原打算把梦云送给姑姑抚养的，姑父想要二胎自己的孩子，只好把她送到乡下的奶奶家。

当时奶奶已经六十多岁，梦云从公主般的待遇沦为了灰姑娘与奶奶相依为命，月底的时候父亲会回来送点生活费和简单的生活用品。

乡下没有电灯，煤油灯照明也很节俭，每天天刚黑奶奶就把梦云塞进被窝里讲她能听懂的故事，可是屋顶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梦云吓得直往奶奶怀里钻。

奶奶家的左右邻居都是木匠，貌似右边那一家人脉更旺一点，门口的大树上经常绑着木板开大锯，木屑也是一堆一堆的，邻家二小子和梦云同岁家里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妹妹，天冷的时候家里燃着一个大树根上方挂着妹妹的棉衣棉裤还有尿片子，仿佛万国旗飘扬。

梦云最喜欢到邻居家逗那个小妹妹，胖乎乎的，摸摸小脸蛋她就咯咯地笑给梦云带来了诸多快乐时光。

房后的邻居是爷孙两个，据奶奶讲孩子的父母吵架后母亲想不开服毒自杀，父亲内心愧疚也随母亲去了，留下年幼的独生子新军和爷爷相依为命，衣服被褥之类的由姑姑帮助照料。

新军的爷爷和梦云的奶奶家还有点亲戚，奶奶偶尔也帮助新军爷孙两个缝缝被褥什么的。

那个比梦云大几岁叫新军的男孩皮肤黑黑的眼睛乌溜溜就像两只熟透的黑葡萄，只是性格有点腼腆，即便过来串门也总是靠在爷爷身边，梦云想给他分享画书他还要看看爷爷的脸色。

02

刚开始梦云的父亲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慢慢的两个月回来一次，到梦云开始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春节前一次，六一一次，再有一次就是每年秋收后回来给家里交粮款。

有一次父亲回来有点兴奋难得抱抱梦云还给她买了牙膏牙刷和几根铅笔，像是对奶奶讲又好像是说给梦云：“给你找个新妈妈吧！”

梦云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妈妈的记忆只停留在被装进棺材的那一刻，再就是这几年用妈妈的旧衣服改成的童装，甚至连妈妈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奶奶同样没有那么开心，只是不停地叹息：“造孽，造孽，以后这孩子咋办呀？”

长大后梦云才明白：父亲那一次回来是把自己的户口落在奶奶家的，父亲的新欢是个回城知青他们要生自己的孩子，而且还要他们的孩子享受独生子女的待遇。

梦云开始上小学后，父亲回来的次数虽然还是三次，好歹以前回来还住一晚上，可是现在东西放下吃过饭立马骑上自行车就回城了。

小学一年级的正月十五刚过，那天阴蒙蒙的，奶奶给梦云带了一把长柄黑伞，可是放学的时候风雨交加，好多家长披着衣服或者头顶麻袋到学校接孩子放学，而梦云刚把雨伞撑开就被大风吹翻了，梦云弱小的身体被雨伞带着往前跑，瞬间就成了落汤鸡。

恐惧笼罩在梦云的头顶眼泪也像决堤的闸口，就在梦云孤立无助的时候一双手抢过梦云的雨伞，惊恐中梦云睁开泪眼一看竟然是新军。

只见新军拿着雨伞转个身大风又把雨伞反吹回来恢复了原状，就这样新军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拉着梦云在风雨中飞奔，还不忘安顿：“把书包抱在怀里。”

一路上连推带拉新军把梦云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奶奶正望着雨水翘首以待，赶忙把两个孩子拽到房子里燃了一把麦草取暖。

“我走了，爷爷会担心的。”新军刚要冲进风雨中的时候，梦云随手递上来雨伞，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

从此梦云上学的时候，新军都有意无意等在门口跟着梦云的身影尾随到学校。

有高年级同学欺负梦云的时候，新军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过去：“动她一下试试？”

对方嘴里嘟嘟：“她又不是你妹妹……”眼神还是害怕的。

“她就是我妹妹，以后谁在欺负她我就和谁拼命！”新军像一头发威的小老虎，镇得那个孩子后退着走了。

再后来，梦云因学习好又会讲故事深得同学们的喜欢，整个小学阶段还算安稳。

03

当时初中划片招生，一部分同学辍学，梦云被分在了离家两公里的学校，平时住校中午回家吃饭，老态龙钟的奶奶摸索着给她做饭，坚持到上初三的时候奶奶出现了半身不遂，无奈之下梦云休学了。

家里的口粮地委托给了亲戚耕种，每年保证梦云和奶奶的口粮，零花钱就靠院子里的树木卖掉一颗再补上一棵，买树苗和重新挖坑的事大多数都是新军周末帮助完成的。

爷爷过世后，生产队供应口粮让新军继续读高中，学费全免，可是每个星期回家只能在梦云家吃饭，然后回自己家居住，寒暑假都是如此。自然家里的重活什么的都是新军帮助干的，尤其是自留地的农活，这样能满足梦云家吃油和喂鸡的饲料，还有蔬菜供应。

新军高中毕业就被生产队安排当生产队会计，和住队干部老童一起住在生产队的办公室并且开火煮饭。

远房的一个亲戚看到梦云和奶奶艰难度日就过来给梦云说媒：“我们村子有一家儿子多，可以过来入赘帮助种地和照顾奶奶。”

梦云心里非常抗拒，尽管照顾奶奶可是书本并没有落下，早晨背英语单词晚上做数学题内心渴望重返校园呢。

新军得知情况立马对亲戚怒喝：“小云不属于这里早晚会离开的。”

亲戚撇撇嘴不屑的口气：“还不是你看上了这闺女。”迫于新军的威胁亲戚悻悻然离开了。

奶奶最终没有熬过梦云16岁生日撒手人寰了，梦云父亲回来办理后事的时候新军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尊重你叫一声叔叔，小云这些年太受罪了，让她重返校园吧。”

“不是……不是你也喜欢小云吗？要不然……”梦云父亲觉得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胡说！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她应该有更好的前程。”新军几乎是在呼喊，口气生硬得吓人。

梦云的父亲不得已把梦云带回了家对外宣称是侄女来解读，为了得到重新返回校园的机会梦云忍了。

不过父亲有个条件：“要么考上中师，要么考上重点高中，否则只能外出去打工。”

重新回到久违的学校，而且是镇上的重点初中，梦云就像个饥渴的孩子得到了美食几乎是在玩命学习备战中考。

父亲多少还算有点良心把老家的房子给了新军，感谢他这些年对梦云奶孙两个的照顾。

中考前一个星期，新军到学校找到梦云：“我把奶奶的老房子卖了，这些钱你拿上不要告诉他们两个，考上中师更好，要是考上重点高中这笔钱足以你读完高中，最不济外出打工有这点钱傍身一个女孩子也会过得好一点。”

梦云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存折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嗯嗯。”

骑着自行车返回的路上，新军恍恍惚惚仿佛心被掏空一般，无人处竟然嚎啕大哭。

04

难熬的中考结束后，报完志愿梦云第一时间回老家看望新军却被告知：“新军参军了。”

梦云哭着离开老家，却没有新军的片言只语也没有地址，新军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离开了梦云的视线。

幸运地是梦云凭借着中考靠前的名次被中师录取了。

那三年梦云没有回过父亲的家，寒暑假在学校做家教挣点零花钱，还有每个月的助学金生活不成问题。

梦云自立自强性格好强，又是班里的组织委员深得同学们的喜爱，自然也不乏有男同学的追求，可是梦云都婉拒了，心里再也住不下别人。

临近毕业的时候教育局来学校做宣传，西部石油城招志愿者老师，如果报名户口和档案一并过去。

大多数同学还是愿意回到家乡工作，而且工作稳定。

梦云的内心思想斗争非常激烈，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个说：“留下。”另一个说：“离开。”

无法做出判断的时候，梦云听从了内心的呼唤：“回老家一趟！”

虽然只是三年的时间，没有牵挂的人早已物是人非。

从邻居木匠那里得知：新军复员后因为家里没有房子外出打工了，好像还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个比新军大六岁的老姑娘，只要有房子立马就嫁过来不嫌弃新军穷，也不嫌弃他没有父母。

那一天怎么回学校的梦云记不清，直觉得两条腿发软步履踉踉跄跄。

回到学校，梦云义无反顾地签了去石油城支教的合同，毕业后带着相关手续去西部报到了。

05

新的环境新的征程，石油城的学校是子弟学校，学校不大但设备齐全，老师大部分都是厂子弟，而梦云这个正规中师生立马被委以重任，当了初一年级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还兼顾学校的团委书记。

白天忙工作，晚上回到宿舍内心空空的，驱赶空洞的最好办法就是看书，基地的图书室藏书很多，多半都是专业类书籍，也不乏一些国内的、国外的小说，那一段梦云的阅读量空前高涨。

一家女百家求，况且还是个才女呢！

除了本校的同事，还有就关上的那些男青年也对梦云示好，可是梦云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除了上课看书对别的不感兴趣，甚至包场的电影看一半就退场，缩回到自己的小窝里与书籍为伍。

这样的模式坚持到了两年之后，医院的一名年轻医生慢慢打动了梦云。

有一次梦云得了重感冒刚开始没有当回事坚持上课，可是回到办公室就抽搐了，吓得同事们赶紧把她送到厂医院治疗。

经检查梦云因为持续发烧导致肺炎必须住院治疗，那几天梦云的主治医生王凯对梦云的关心超越了医生对病人的态度。她没有胃口，王凯就让妈妈熬粥带到医院，输液体的时候王妈妈主动陪在梦云身边。

从王妈妈嘴里梦云才得知：“王凯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毕业后就一直在场医院工作，王妈妈早就退休了，王爸是老技术员也是石油城的元老……”

出院后，王凯偶尔也会到学校看望梦云并且询问康复情况。同事们都是过来人，年龄稍大的刘老师劝梦云：“你远离家乡，王医生人不错，家风也好，如果觉得不错就不要错过机会。”

思前想后梦云答应了王凯的交往，于是王妈也对儿子神助攻，改善生活就邀请梦云来家里做客。

一年以后，梦云经过深思熟虑答应了王凯的求婚。

王妈希望梦云结婚后和他们老夫妻一起居住，被梦云婉拒了，他们居住在单位分配的住房，虽然不大却很整齐。

婚后的生活谈不上多么幸福，却也相敬如宾，女儿出生后婆婆主动提出帮助带孩子，这让梦云非常欣慰。

王凯善于做饭，梦云的业余时间用在辅导孩子学习上，女儿从小的学习习惯不错，一路开挂，考上了南方一所不错的大学。女儿离开家，梦云的业余时间更多了，看看书，寒暑假和同事们结伴旅行生活还算惬意。

女儿大学毕业和男朋友留在读书的城市工作，梦云也到了退休的年龄。突然闲下来梦云多少有点不适应，女儿鼓励她：“要不然你开个公众号写写文章。”

不错的建议被梦云采纳了，公众号取名“爱的教育”，分享孩子成长遇到的困惑和补救方法，深得家长们的青睐，积累老一大批铁粉。

06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梦云参加完女儿的订婚宴以后感觉有点不舒服，系统检查后被确诊为小细胞肺癌而且是晚期，已经没有手术的机会，这让梦云担心不已，王凯自己是医生了解病情，拒绝放疗和化疗，而是采取保守治疗。

无论怎么努力，女儿婚礼过后两个月，王凯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办完后事，女儿女婿担心梦云一个人在石油城孤单，极力邀请梦云和他们一起生活，梦云也想换个环境。

把行李托运过去后，梦云去女儿那里的路途中，特意绕道回了一趟老家，几十年过去变化太大早已就没有了原来的样子，而且村里都是一些老人，根本看不到年轻人的影子。

凭借着残存的记忆梦云找到了村西头一家敞开的大门说明了来意，这个老者竟然还记得梦云，并且说了新军的大致情况：

新军打工回来修建了三间平房就和定亲的老姑娘结婚了，第二年生了儿子，一家三口过得还算平静，无奈怀二胎的时候新军媳妇已经是高龄产妇，形成大出血，孩子没保住自己也留下了病根。新军45那年，媳妇离开他和孩子撒手人寰了。

儿子也选择了当兵后来就留在边疆发展了。

老婆过世后，新军把土地转租出去房子也让人帮助照看，自己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

欣慰的是这个老者在墙上找到了新军的电话号码，梦云带着遗憾离开了。

坐在火车上梦云盯着电话号码对应的微信号申请加为好友，过了几个小时对方通过了，并且问了一声：“你好。”

梦云看着微信头像，新军年轻时的影子依稀可见，梦云回了一句：“我是梦云。”并且发了一张照片。

“果然是你！刚看到地址是石油城我有点失望，还是通过了。”

简单说了自己的近况，梦云再也没有勇气问那么多，知道新军还在外地打工，怕自己承受不了。

07

春节前夕，新军在微信上告诉梦云：“我到喀什了。”

去儿子家过年是新军唯一的选择，而梦云却在女儿家度过春节。

正月十五那天，新军回来的途中路过梦云工作过的石油城拍了一张照片：“如果你还在石油城我会下车看看。”

梦云还能说什么？

昨天新军又发来一张在喀什边境线上拍的照片：“打工时公司交的社保不够15年无法领社保，我还得外出打工，要不然只能吃老本。”

“多保重！”梦云宽慰着新军。

“我的腿脚能走能动的时候能看你一眼，心安了。”不知道新军敲下这行字是什么样的感觉？

自从联系上梦云和新军都没有打过电话，偶尔在微信上交流几句。

他们彼此都明白：错过的永远无法挽回，空留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