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哥哥,大我两岁,既是家中长子,也是族中实际上的长孙(我们有一个堂哥,是大伯领养的儿子。)因此,哥哥从小便受尽家族宠爱,唯独父亲除外。哥哥倒也不负众望,从小便表现的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又长得阳光帅气,一时间村里乡亲无不啧啧称赞。相比起来,小两岁的我简直不能太差,相貌平平也就算了,还成天鼻涕满面,弱不经风,现在看看那时候的照片,真怀疑母亲说我是捡来的这话是真的。
哥哥因这些优越的条件,自然也就变得跋扈起来,但在离开家去读书之前,一切倒也还好。我们兄弟俩会一起跟着母亲去山里砍材,用自己做的手推车推回来一小捆一小捆的材火。手推车是用一种被称为“木薯”的地瓜类作物的枝干做成的,因“木薯”往往都是主干上面分出三条枝干,而根部又总是像眼镜蛇一样的弯弯的翘起,我们便把它们完整的拔出来,折断枝叶,做成一架小小的没有轮子的三角推车,材火就整齐的放在握手的两条枝干上,随便割下一条草藤死死的绑好,倒也挺像那么回事。记得有一个冬天我们俩推回来的材火在墙脚足足垒了一摞,比哥哥的个子还要高出许多。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是被哥哥欺负的,母亲嘱咐他带我玩,他却总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路上。平时在家也难免挨揍,我打不过就只好哭。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放牛,结果在玩游戏的时候被他打了一顿,那天我是一路放声大哭着回家的,一路上村里邻居都停下手中的活相互打听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好不可怜。
等我自己也离开家去镇上上小学的时候,哥哥已经上中学了。也正是那几年,母亲也不得不跟着父亲一起去外地打工去了。我和哥哥被寄养在隔壁奶奶家,说是奶奶,只因为从小就这么叫,其实只是远房亲戚。我们都住在学校,一星期回家一次。在那段时间,我也开始变得矫枉腹黑起来,和不同村的住校生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斗争。而同时期的哥哥,却早已经飞出了天际。
中学那些暴戾的老师和监狱般的校规在哥哥面前形成虚设,他们拉帮结派的远征已经抵达了数十公里外的县城里,那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相对而言我在学校的那点事简直不值一提。有一次有个本地的同学打了我,结果被哥哥知道了,他非要从中学过来替我教训那小子,后来因为我始终没说是谁,他也没找到人,便作罢了。
再后来,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哥哥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头脑发热,居然撬了镇上一辆警车的刹车板拿去买了。这事最终被追查了下来,等公安局的人来家里把他带走,是一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哥哥已经从中学退学了,记得那是年前的寒假期间,因为外出打工的人们渐渐回家,村里变得热闹起来。哥哥第一年打工回来,整个人倒变得乖巧了不少,还兴致勃勃的和我们这些“小孩子”玩着弹玻璃珠的游戏。那天下午,哥哥捏着衣袖在平地上举着榔头劈材火,突然路口来了一拨人,指名道姓的是来找父亲和大伯的,因大伯在镇上有点名气,又和我家并排着住,反而好找很多。后来那些人就把哥哥带走了,留下了父亲和母亲惊愕与无助的眼神。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哥哥被接回了家。从那时起,父亲对他的态度就越发的火爆起来,一声怒喝犹如虎啸山林,足以让他双腿发软,我也往往被吓得浑身不适。
外出打工没几年,哥哥便在家里人的安排下相亲结婚了,那年他21虚岁。在跟着父亲在外打工的那些年,哥哥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沉默寡言,胆小害羞起来。用邻里之间的话说,哥哥是变笨了不少,笨得跟木头人一样。父亲会对着母亲说这都是像了外公家的人,而母亲则反驳哥哥是被父亲从小打坏了的。双方僵持不下,母亲就会拿哥哥小时候的聪明伶俐来堵住父亲的嘴,并反驳说为什么小时候就说哥哥像爷爷家的人?
总之,哥哥的确变了。自从父亲不再出去打工后,哥哥就一直依赖着亲戚邻居的帮助才有事做,他再也没有自己决定过关于工作和家庭以及人生的任何事。直到最后一个远房叔叔决定不再带他的时候,他便失业了。而从那时候开始,嫂子便年年抱怨他不工作只睡觉,直到哭着告诉所有人。最后的结果是,嫂子坚定的要求离婚。
尽管如此,哥哥还是只管睡觉打牌,他什么也不做,似乎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过错,并和自己没有关系,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似乎也没打算要做点什么,他彻底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木头人。
在此之前,父亲也觉得管不了他了,便放任他自生自灭,只要有钱拿回去给他抚养两个孙子,世界仍然可以安然无恙,直到他发现嫂子决定要离婚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心急如焚。但一切已经晚了。这一年,哥哥正好30周岁。
其实我知道,哥哥是个很孝顺的人,至少心里是希望能够孝顺父母的,尤其是对母亲。而在一次意外中,我看到了哥哥和一个女子的聊天记录,言辞间极尽柔情与缠绵,情意浓烈似火,焦炙滚烫。这和他给我的印象天差万别,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的作为。
然而我最终明白了,哥哥他心里其实还是那个中学生,自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没有长大过。而之后的那些年,他犹如被从土里拔出来的树苗,不但不会再长大,而且渐渐枯萎了。而他身体里那仅存的灵动,是对爱情的深切渴望。或许,哥哥真的只想做一回自己,想重头活一次,但现实不会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他甚至在30岁那年和那女子私奔到了外地,做了一个短暂却美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