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成长在农村地缘故,我对绿色植物有种特别的偏爱,如果身边没有一点绿色,总觉得有点被囚禁的惶惑。我经常憧憬着将来老了能回到老家,在山坡上种满开花的青藤,在院子里养起大片的花草,种上几棵果树,开花了也不去惹他,结果了也不去摘他,任他春去秋来,任他花开花落,任他枯萎重生。我直把他当作无何有之乡,徜徉于斯,老死于斯,长眠于斯……
如果从中学开始算起,为求学、为生计,离开老家已经二十几年了。如今作为"宦游人"又来到一个新的城市,常年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工作生活,我对乡村的思念和向往却与日俱增。但我无论在哪里,总愿意在书桌上养一盆绿色,装点我那可怜的被这生计世俗所困,被这城市繁华所困的生活。
许多朋友爱养宠物,他们会说,你看宠物多好,多聪明,陪你玩耍、对你撒娇、给你快乐。但我却不愿忍受小动物带来的欢闹,那太过于直接,即使是那鱼缸里的小鱼,它自顾自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同样却给独处的人带来视觉的喧嚣。越是高级的生命,对环境的索取就越多,对环境的影响也就愈加直接。小动物也许带给人们更加直接的快乐,却同时要求人们付出更多的精力、时间、金钱、感情。植物则不然,它静静地在哪里,所占的位置也许只是一个小瓦罐,一抔清水,精心的人们会帮植物擦擦叶子,修剪枝叶,只要这样,也就足够了。
我自认为是对生活要求相对简单的人。在荔城,我的宿舍尽量简单,对我却已足够舒适。一个大大的窗户可以盛放足够的阳光、一张足够宽大的书桌容纳我看书写字的世界、一套低调的书架音箱满足我对音乐的幻想、一张不大的床铺可以蜷缩我孤独的灵魂和皮囊——也就足够了。最让我容易微笑的就是窗台的一丛深绿——那是生长在一个宽口瓦罐里的叫做"豆瓣绿"的植物,瓦罐是那种粗烧的毫无釉色的初胚,普通而毫不起眼,衬托着瓶口一丛浓浓的蓬勃的绿意,在这由烧制中失去生命力的砖块、苍白的腻子粉、冷冰冰的电器,即使有几样木制的家具,那也是树木的遗骸,全是人造物体构成的毫无生命活力房间之中,生机盎然地让这个房间的一切突然有了生命赋予的存在的意义。人类号称自己是大自然的宠儿,却用自己创造的不属于大自然的东西把自己和大自然隔绝起来。更加悲哀的是,我却无法反对和拒绝这样的隔绝,因为我已然无法脱离人造物而独自在大自然中生存。唯有一样,就是这一丛小小的绿色,点缀我这冰冷的居室,陪伴我可怜的灵魂。
我偏爱的不是复杂的盆景,那过于做作;也不是大颗的植物,那过于喧嚣;也不是粉嫩的多肉,那过于娇贵。我偏爱那种小小的、简单的、纯绿的,随意放在一个或精致、或粗犷、也许只是废弃的杯子里的绿色植物,只要给它少少的土,亦或只是清水而已,它就能安静地、生机盎然地生长,一直在笑着享受着生活,却不让你因纷乱的笑声和吵闹而觉得烦杂。
然而,我又转念一想,这丛小小的生命如此安静而从容地生长,它丝毫不用像我一样忧心,它也根本不知道和它共处一室的我对它如此的依赖,赋予它如此的眷念。它只是自顾自己的在那里快乐地生长着,也许有一天由于主人的粗心或者抛弃它凋谢了,它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感受到人类关于生命的悲哀和痛苦,它仍然只是那样的生长,那样的笑得生机盎然。我只是徒然地看着它,以为自己拥有它,却反而羡慕它如此地纯粹,清澈,简单,快乐……
或者,它根本无所谓快乐,只是单纯地生长。只是我强行把它放到我的书桌上,自以为是地赋予它人类的情感,给它每一片叶子都贴上了情绪的标签,一切不过是我唯心的幻想,一切不过是我内心的向往,一切不过是我欲之不得的寄托。
只是我仍然爱它,爱我心之所向的那一片青藤、那一从花草、那一个院落、那一个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