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微信的时候,发现松哥显示的位置是某市某县某村李府。看到“李府”二字,我不禁莞尔,松哥心底沉郁的古风情怀又流露出来了。
抑制着心中升腾的兴奋,我飞奔到他眼前笑问他:“你把咋们家称为‘李府’啦?”
“是啊,是不是很霸气?”他的笑里竟有点不好意思。
我借用他曾经说过的话,学着他的诙谐样儿说:“很好,很强大!”
话音刚落,我俩不约而同地轰然大笑。
古代贵族、官僚的府邸,大都是:门口瑞兽端立;府苑恢宏,游廊迂回畅达、亭台楼阁雅致精妙、假山花木错落有致;房屋雕梁画栋,端丽轩昂。可我们的“李府”却与之大相径庭。
我初次见到“李府”时,它是一栋三层小楼,四邻的房屋瓷砖锃亮,它突兀地坐落在其中。粗陋的灰色的外墙几经修葺后,颜色深浅不一,厚薄也不一致。屋子里,墙壁似乎刚粉刷过,粗糙却白净;木质窗棂的缝隙中积满了尘垢,但表层的浮尘已被拭去;朱丹木门早已淡去了它耀眼的色彩,隐隐泛白……
当时,我独爱屋前的风景。几蓬簇拥的翠竹繁茂萋萋,那华盖似的树冠微微低垂,挺拔的身姿时而随着清风摇曳。一条逶迤的沟渠途经屋子南面,曲曲折折地从竹林中间穿过,沿着村子外围延绵而去。渠中浅薄的清流寂静无声,兀自涓涓地流淌着,犹如一位文静的女子悄无声息地从身旁走过,低眉顺目,浅笑嫣然。
那天黄昏,我凝视着眼前的翠竹流水,内心的愉悦泛起涟漪。这些都是我梦想中不可或缺的风景,梦想早已倾塌成了永远的梦,但颠沛流离的路途中,我竟有幸在梦想中的景物前小憩。虽然,它们没有梦想中的那么完美,但同样让我欣悦不已。我望向身旁的松哥:“我喜欢门前的小树林和小溪”。
“哪里来的树林和小溪?”他讪笑着,满眼疑惑。
“那几蓬翠竹就是我的小树林,那条小水沟就是我的小溪。”
“哈哈哈……你喜欢就好。”他笑得那么欢畅!
我嫁入“李府”后,松哥闲暇时就兴致勃勃地布置我们的客厅。他孩提时就酷爱花草,大门一侧拥挤地放置着大大小小的花盆,盆中的花木品种不一,但大部分都生长得葱葱郁郁。于是,他时常带着我挑选适合的花木搬到客厅,又独自把这些盆栽花木挪来挪去,寻找最适宜的位置。经他装扮后,客厅焕然一新,清新雅致。
那段时间,松哥对花木的喜爱日渐浓郁。他时常去逛花市,回来的时候都会载着几盆花草和几个古色的花盆。有时还要把过于繁茂的花草分棵、移栽。家里家外都没地方放了,就安置到顶楼天台。经冬复夏,历时两载,天台蜕变成了一个小花园:栀子花、矢车菊、天堂鸟、绣球花、君子兰等等,还有许多从山上挖来的不知名的野生兰草和药草。各色花草,繁茂葱茏,风姿各异,竟成了这栋老屋中让人惊喜的景致。
有一天,家人偶然聊起了这栋老屋。原来,二十年前,这屋子就已是老屋了。长辈们刚买过来的时候,屋子只有两层,墙壁的砂石多处剥落,斑驳地露出红色的土坯。屋里蛛网盘结,南面的墙壁被雨水浸染出一片片黄渍。院坝就是三十多平米的天井,通透敞亮。院中还有一口古老的水井。石头凿制的粗糙的井圈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有的地方已被磨蹭得溜滑,上面还留有绳索镌刻的深深浅浅的凹槽。当时,长辈们稍作清理后,一家人就乔迁入住了。松哥时常躺在天井里,以椅为席,天为被,仰望碧海浮云、皓月星河。及至炎炎酷暑,一家人把刚采摘的瓜果洗净,放到一只系着绳子的竹篮里,再拉着绳子把竹篮放到井中,让它一半浸入水里。经甘甜的井水浸泡多时的瓜果,不必烹饪,出水就可以大快朵颐,吃起来爽口清透,浓浓的凉意陡然袭来,驱散了夏乏带来的昏沉。
因风水之说,没过多久,古井就被填了;松哥毕业后,为了让二楼有客厅,长辈们把天井也封了,又增建了一层。最后,用余料把里里外外的墙壁简要地修葺一番,就成了我初次见到的样子。
听完,我才明白,原来,这栋粗劣得有点丑陋的屋子早已到了坍圮的年岁。只因为我们不时地修修补补,它才强撑着苍老的身躯挺立着。世间沧海桑田,院中的那口古井显示着自身的沧桑,也显示着老屋的沧桑。只可惜,在我到来前,它已被愚昧埋葬了。我只来得及惋惜,却终究是错过了它古朴而深邃的灵魂。
再检修屋子的时候,我和松哥都刻意地不去动那些朱木窗棂。现在的“李府”,屋前绿竹掩映,屋内绿意盎然,依然昏暗狭窄,依然有着显而易见的陈旧和贫寒。但,这就是我们的“李府”,有我们喜欢的面貌,蕴含着我们的情怀。
笑看眼前的松哥,他正扬着嘴角凝视着我们的“李府”。我索性抛开府邸的释义,把位置也改成了“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