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这家中餐厅叫“楚留香”。
自从跟随夫君到他的家乡，我生下第三个孩子，小女儿莹莹满一周岁后，我重新走出家门工作，就一直在“楚留香”。
我在这家餐厅做点菜员，做得相当好。餐厅位于城市边缘，一百米之外就是海滩，二楼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看到苍茫的大海，里外装修颇为养眼。城里食客，加上来海边的游客，生意额颇高。
时间相当长，每天十小时，楼上楼下来回跑，好在都是劳力不劳心，没有心里压力，所以并不很吃力。
妈妈和姐姐都觉得我应该转行，每晚半夜到家，许久没和家人一起吃饭。
我打算再做一年便回家专职陪孩子。
姐姐说我年将四十，未来几年三个孩子的开销是个不小的数目，我应该独立门户，做点生意，或者像她一样开家小美容院，收入也会比现在丰厚很多。
做这一行并非偶然，多年前中学毕业，到东莞投奔姐姐，彼时姐姐是一家大酒店的中班部长，我在姐姐手底下做服务员，后来转岗做了点菜员。
姐姐回乡结婚后，我兜兜转转换了几家酒楼，这一行一做就做了十多年。
“丽娜，注意看厨房通告，嘴巴甜些，把今晚的急推菜式都推出去。”部长对我说。
菜谱上琳琅满目，包装精美略带华丽:特色菜、家常菜、海鲜、炖品、鱼、虾、螃蟹、海参、应季水果、绿叶蔬菜、红酒、白酒、啤酒、橙汁饮品……每天在脑海里快速过上百遍。
单位聚餐、同学聚会、老人做寿、幼儿满周、情侣晚餐、闺蜜聚聚、过路食客、远方慕名来客……只要舍得花钱，都能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常来的食客来吃饭基本不看菜单，我的嘴巴就是菜单。
“这桌只有凤没有龙，如果加上一只龙虾就可以龙凤呈祥。”
“丽娜想得真周到！”
“再加一只甲鱼，祝老爷子万寿无疆，延年益寿。”
“好，谢谢吉言！”
“今天的蒸夏夷贝很新鲜，不如换换口味，品尝一下呢！”
“好呀，你推荐的准没问题！”
“您一共5位，2个冷盘，6个热菜，一个汤，先吃着。不够再点，行吗？”
“每次来都替我们考虑，那就交给你啦！”
负责上菜撤桌子的服务生说:“丽娜姐，你口才真一流。”
我喜欢这份工作，觉得自己是一个交响乐队指挥官，站在餐桌前，小指挥棒一挥，指导着一场又一场活色生香的盛宴。
姐姐取笑我为了拿这份薪水，满嘴胡编滥造，我当然不会承认。
我从不欺骗客人，他们不需要的，我绝不强迫推销。
那些食客有几个是真正冲着填饱肚子来的？
领导请客，报几个昂贵的菜品，把档次拉高，让他挣足面子是关键。
老人做寿，帮着后辈们一块把寿星哄高兴，就算功德圆满。
路人进店，推荐制作简易，美味又裹腹的食品，客人食毕，精神饱满继续赶路。
当然，也有从远方慕名而来的食客，我央求厨房大师傅一定做足功课，使出他的拿手绝活，最鲜最美交给慕名的味蕾。
每当夜幕降临，食客纷纷涌来。他们从一个个特定的身份转换成我的上帝，我耐心接待，细心解答介绍，忙起来走路都要飞起。也时有刁蛮男女，那些不愉快，都一一忍下来。
姐姐还是希望我转行，老公希望我回家做个本分的煮妇。
“你这样太辛苦了。”
“做事情哪里有不苦，习惯了也就好了。”
“不然你来我店里帮忙，轻松又自由。”
“没有轻松又自由的工作。”
“至少你晚上可以早些回家。”
“哎呀，我考虑考虑。”
我还是喜欢这工作，考虑到离开的日子，越心有不舍。
像那日，来了对情侣。
两人穿着黑色运动情侣装，胸前印白色英文字母，简洁清新，白色板鞋。
男孩盯着我良久，女孩点了份冰冻银耳羹。
然后，边吃边低声私语。
一对古怪的男女。
隔几日下午，来了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士。她面色清寡，神气清爽，高挺的鼻梁，眼神里有成功人士的淡定与豁达。
她亦盯着我良久。
“你果然与旁人气质不同。”
“哪里，只是年纪比她们大些。”餐厅里跑堂的大都是二十左右的后生仔后生女。
“可考虑过转行？”女士递给我一张名片。
名片上写着本市最知名的玉石商行。
虽然一向的清心寡欲，使我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然而比我年轻，比我漂亮能干的女子，G市有十几万。
“没考虑过转行，我一向喜欢自己的工作。”
“你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如是千里马，不愁不遇伯乐。”我笑道。离晚饭时间还有些早，我蛮有时间和心情跟这位笑起来让人感觉舒服的女士多聊几句。
“你的气质很贵气，相信我，你有能力让自己更快乐。”
“我一直知足。”自小我便比别人慢半拍，爸爸给兄妹四个分苹果，大的被哥哥姐姐们挑走，我捧着最小的苹果乐滋滋地边啃边跟他们屁股后面跑呀笑呀。
餐厅在G城另一段采址，次年要开分店，老板娘指名让我过去分店做经理。我慢慢从一线退下来，转做行政管理，工作时间一半在大厅，一半在办公室。
分店的装修与采购，老板时常向我征求意见，我都如实答复。
我有十几年的实战经验，老板轻易不会放手。
我从来不对未来担忧或恐惧，亦从不寄以过高期望，把当前的事情做到极致，其它的顺其自然罢了。
对于将来，继续在餐厅？回家专职陪孩子？去珠宝商行？都只是场地转换而已。
妈妈对姐姐笑道。
“难得她这么知足。”
“行行出状元，说不定她就是这一行的状元。”
我不可置否，我只知道，我是小女子一名，知足常乐是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