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图书馆里借到王小波的《沉默的大多数》,书很旧,黑色的封面已经皱的发白,书角处卷起一角,书页被翻的软趴趴的,看来曾经是很受欢迎的。读了一大半,开始耐不住气哗哗往后翻,想看看后面有没有什么吸引人的题目。哪知最后面竟然夹着两页信纸,疑惑着把信纸拿出来展开,信纸泛黄,最上方印着南京什么什么局,下面是黑色的字迹。字写的并不规整,模棱两可着读完,竟然还是一封从美国寄回来的信。大致内容是在那儿的生活如何不尽人意,申请资助又被他人瞧不起,内心并不痛快,上课出神,连最简单的英语也是常常听不懂,实是快要克制不住内心难过抑郁的心情,唯有这收信人是可谈心之人,也只有和他可以说些不顺心的气了。里面的字连笔厉害,许多地方边猜边读,终是读了下来。
惊异于图书馆的书里为何会夹着这样一封越过大西洋的信件,写信的异乡人究竟怀着怎样的难言之隐和苦痛之情,而这么多年后重读到这封信的我,那一刻竟想私自把信私留下来。
这样一封难以见到的手写信,情感很真,实在不是微信里几十页聊天记录能比得了的。被这封手写信触动,心血来潮竟也想写几封信寄给散落各地的同学。转念又想到如今学校哪来的邮局呢。
一阵默然,还是决定把信重新端正的夹回书里,希望它的缘分能继续下去,或许它又能物归原主罢。
手写信到底离我们有多远了,记得小学时买的杂志里会附带一封读者函,会每个月都填好里面的内容寄给杂志社,幸运的话可以看到自己写的东西登在杂志的一个小角处。自己兴冲冲的拿着封好的信跑进邮局,阿姨教我邮票贴在哪,给我查好寄往处的邮政编码。包裹着少时天真和期待的信被投进邮筒里,一个向来沉不住气的小孩子努力耐心的等待着。再后来又去了几次,杂志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写下的内容,小小的心会失落一下,年少的岁月会黯淡几天,不过也仅仅几天。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我渐渐长大,不再读那本杂志,从前寄出去的信件早就不再有任何期待,开始有了自己的手机和电脑,天南海北的人都可以在网络畅聊。
我一天天长大,父亲一天天变老,一天天越发思念从前的故人。他总爱和我讲以前当兵的故事,讲他们几个战友在小岛上整日整夜的互相陪伴,他和另一位叔叔负责看船,所以两人相处时间最长感情最好。后来期满各自回到故乡,疲于生活所累,再无联系。又到过年,父亲说他想找到那个战友,那时分别没有电话可留,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位叔叔家的地址父亲仍然记得异常清楚。他说寄封信过去吧,于是他说着我写,内容很短,短短半页信纸是长达几十年的想念和希望能够再次取得联系的心愿。信的最后面仔细写好父亲的手机号,他反反复复检查好几遍。我再一次去邮局帮他寄,但是这一次不再是一个小孩子的短暂期待,是几十年过后,思念仍不能止的战友之情。
几天过去,没什么音信,可父亲不肯放弃。
写信不通,他问我网上能不能查到那个地方村委电话呢。在网页上详细的输入地址点击查询,这万物互联的年代,信件送不到收件人的手上,但是那样一个偏僻小村庄的电话号码,竟然真的出现在屏幕上。父亲比着号码按下去,电话接通,我看到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客气的询问村长住在村子里战友的情况,而电话那头肯定的回答和爽快的答应帮忙联系的承诺让父亲终于笑了,一遍遍的感谢再感谢。
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战友,他们通了许久电话,比起过去几十年的日子,电话时长却也是短的。我没有听到他们分别几十年后的第一次通话说了什么,只看到挂了电话后的父亲眼睛红红的,只知道那年春节他又联系了几个战友一同开车去看望。
5G网络都要随之而来的今天,寄信已实在没必要,而收到一封信更是没人再想的奢望,有时会憧憬木心先生从前写下的“车,马,邮件都慢”的年代,会羡慕王小波寄去的一封封“你好哇,李银河”。时代总是要向前发展的,怀念那封信是怀念信里真挚的感情,怀念有人肯静下心花一段时间慢慢向你讲讲近况。如今越发追求语言精炼,便捷的语音聊天可以将想法即刻传达出去。
在科技面前,我们的这些感情不再需要酝酿,也无法经过时间沉淀送达出去。
如今不需要寄信可以向对方传达感情,发达的通信让消息转瞬传达,实在是要感谢科技的快速发展,我们在追求效率的路上越走越远。但是换一个角度,科技固然可以大大提高传达消息的效率,但我们真的忙到要不停提高效率吗,我们似乎愿意花费几个钟头沉浸在各种小视频里,却不愿意多花一点时间把感情慢慢表达出来,我们似乎愿意用聊天软件和朋友你来我去闲扯许多,却不愿意多花一点时间把感情细细讲出来。信件的消失是时代飞速发展的必然,但是信件的消失不能成为我们传达信息而不再表达细腻心情的借口。
有些时候,我们可以慢下来,慢一点再慢一点,用写一封信的感情去慢慢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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