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号,秋。秋高气爽,昼长夜短。这个季节真好。今天的天气也正是如人们所期许那种凉风习习,万里无云的天气,一切都好像很好。
六点整小K醒了,他就这样盯着天花板什么也没说,视线不敢有丝毫游离,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一样。随之而来的是父亲克制不住的喜极而泣,母亲的脸上有短暂的惊讶和惋惜,但随后也是“高兴”得哭了起来,以及亲朋好友的道贺声,恭维的话语。嘈杂的声音中也夹杂着亲朋好友对于医生的感谢之类的话语,不过几乎弱不可闻。尽管此时小K表现得和平常大有不同,却也未曾有人在意,或许是因为在病床上躺了几天的原因吧,众人这样想着。
六点一刻,一大堆穿得西装革履,大腹便便满头大汗的人匆忙从门外挤进来,从那一张张喜悦快要冲出言表的脸上不停的说着一些“K总就是有福气啊,我早就知道小K会醒过来之类阿谀奉承的话语”,最老的那位听说已经快50了,最年轻的不过30岁,年龄的差异导致的便是脸上的表情也有所不同,或者说是高兴的程度也有所不同,年纪最大的那位表现的仿佛小K就是他的唯一亲儿子一样——哪怕小K不过16出头,而30岁的那位就显得略逊一筹了,脸上显得有些僵硬,高下立判——就如他们在公司的位置一样。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表演,或许在他的自我认知中自己是无懈可击的,毫无破绽。而他的父亲则看到他们来了之后抹掉眼泪理了理衣服,变得沉稳了许多,起码对比之下是这样的,仿佛他才是一个局外人。
但是他们的共同点是一样的,都很高兴,至于多少是真心多少是逢场作戏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在小K眼中是这样的——虽然他此刻并没有睁开眼睛。
K总,40岁得一独生子,妻子却因年纪太大却执意生下导致意外去世,在小K三年级时,在Z朋友的游说下小K还小需要母爱,娶了一位不到25岁的貌美女子。老来得子,溺爱程度自然不必多说。而他却不似他父亲那些朋友的儿子一样——飞扬跋扈,仗着自己的家世就目中无人,一副天下谁都不怕唯有自己最大的样子。拥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看到乞丐会施舍,待人彬彬有礼,也不曾仗着自己的家世便对玩伴自恃高人一等,就如同那些小说中描述的那些完美人设。
在半个月前一场意外事故中瞎了双眼,至于是不是真的意外事故他也不得而知,也未去深究。而他的父亲也从未在他面前提及。医生的诊断后的解决方案一致认为只有移植眼角膜是最佳方案。不出所料,仅过去一周便有人说自己的某某朋友是做这方面的,现在刚好有位和小K年纪相当的绝症患者情况已经很危急了,治疗无效。而他会去做疏导工作会保证小K不出一个月就能从见光明,同时也尽可能的描述了这个工作有多难做,言下之意就是只有他需要尽全力才可以完成。他的父亲也很是高兴,给予了高度赞赏,不免又是一番对于工作上的鼓励和支持,自然是皆大欢喜。
而身为当事人的小K却远远没有他父亲和后妈所表现出来的难过,至于谁是真心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反倒是不停的安慰他们让他们不用太担心自己。小K其实自己也很害怕,害怕自己就此瞎了,再也不能看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了,他也还有很多想去做的事情没有去做,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去完成——他想去旅行,想看这个世界别处的风景。但是每每听到母亲的哭泣总是自己也很难过,和父亲故作镇定的安慰,索性就装做自己不在意的样子,对家人一番好生安慰。
还好,一切都很顺利。一周都还未过去的时候,他父亲告诉他快要接受手术了,言语中透露着喜悦以及一些担忧。小K也很高兴,毕竟有选择的话,谁也不想做一个瞎子。手术也很成功,但是小K却没有醒过来,反而是如同植物人一般沉睡,期间他的父亲也请了很多国外医生来治疗,后妈自然是理应如此的茶不思饭不想,表现得极为憔悴,让人一眼都能看出她的难过。如果不是所有的医生都告诉他的家人,小K身体状态非常的好,没有半分的恶化情况出现,至多1个星期就会醒来。估计沉稳如他父亲也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其实小K在手术的第二天就已经醒了过来,但是却没办法睁开眼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靠着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却能听到身边的声音,对于家人的伤心也无能为力,他很内疚。其实,小K是可以“看”到的,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他能清楚的“看”到身边每个人的表情,开心还是难过就如同是睁眼看到的一样。他觉得很神奇,很激动。“这是拥有了超能力吗?”他在心中如是想到,看过了那么多的美国大片,里面的超能力者是每个少年的梦想,可能也是每个成年人的梦想。哪怕他的超能力只是闭眼就如睁眼一样,他也欣喜若狂。他甚至都在想着拥有这个超能力可以去做些什么了,“我把眼睛蒙上却还能看到伙伴在做什么,这个感觉真的是太棒了!”他们一定觉得很神奇吧,或许会羡慕我,会称呼我为老大也不一定!他很激动,也很开心,想向全世界分享这份快乐。
只是偶尔也会有些“看”不懂的地方,比如他的年轻后妈,往往在身边有外人声音的时候表现得尤为伤心,特别是他的父亲在身边的时候。而周围都安静的时候脸上竟会泛起隐藏不住的笑意,眼里荡漾着喜悦。又比如那些听闻他昏迷消息便匆忙赶至的亲朋好友,在安静的时候也会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脸上也无半分的难过,反而会有些幸灾乐祸笑意流露,就如同前一秒表现出来的难过不是自己一样,判如两人。而父亲的声音只要在病房响起,就如同吹起了号角一样,一个比一个显得郁郁寡欢,无精打采,就如同在参加一场比赛一样——比谁更难过,更能哭。这些小K都“看”不懂,或者说是假装“看”不懂。
他开始害怕醒过来了,他害怕醒过来后还能看到这一幕。虽然他能肯定他的后妈,以及那些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才会露出笑意的亲朋好友一定不会让他看到这一幕的。当然,最关键的是:他的父亲会在场。
但在今早的五点三十分,小K醒了。通过病床对面的挂钟得知了时间。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发出一丝动静,静静的看着天花板确认自己已经重新获得了视力——尽管“昏睡”的时候就已经确认无误了,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在他的病床边缘他的后妈正在打着瞌睡,也不知梦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边噙着笑意,连续的作息紊乱,也使得她显得有些许憔悴。他的父亲白发仿佛又增添了几分,此时眉头紧皱,显得很是难过,懊悔,也衬托得格外的沧桑。这些都是在他还未醒来时就“看”到的情景。然而当他把头转向他的后妈时,却发现自己脑海里出现了一些让自己感到莫名其妙的声音和画面——
“他的后妈在站在床前正对着他的父亲颐指气使,言语中满怀着讥讽意味,叫你当初答应Z总公司的项目吧,你偏不信,现在好了吧,小K也出事了吧,这就是你的报应,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你的身上,还怪我多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之类的话你现在怎么不说了?还不停的哼着,尽显得意之色。而他的父亲则一言不发,满脸的懊悔,不停的向她认错,表示自己见识短浅,应该当初听信了她的话就好了,相比之下便是越发显得她的高贵了。”
——这一切就如同看电影一样不可思议,也完完全全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这是什么?为何他会看到这些?这是出现幻觉了吗?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踵而至,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便下意识的寻找他父亲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