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这个小县城,时间竟已悄悄滑去半月,既像刚来,又仿佛住了很久。
此地天气极其凉爽,雨水也来得格外有趣,忽而骤然而至,忽而悄然离开。
无雨时,天空是清透的蓝,云朵则如絮堆叠,低垂于山巅之上,似云似雾,自在地游移飘荡,如素宣上洇开的墨痕,漫不经心又浑然天成。
在此处,光阴沉甸甸的,每一日都充盈饱满。
我们作画的地方,是住处老板临时腾出的屋子,几张复合板定制的画案铺上毛毡,便成了我们耕耘的园地。
虽简陋,师兄们却每日精神抖擞,晨光熹微时出门,暮色四合时归来。
他们在画案前俯身作画,听先生讲技法,谈人生。该吃饭便吃饭,该睡觉便睡觉,该散步便散步。
忙碌中自有一种从容气度,如溪流穿过卵石,喧嚣里自有其韵律。
在此地,心是澄澈的,少有杂念。
师兄们来自天南地北,各怀一段远路风尘,奔赴这方寸画室,只为心中那份不熄的热爱。
人生一世,能寻得一份浸入骨髓的痴爱,以此慰藉这烟火人间的些许苍白,已是难得的幸运。
我们各自携着未竟之梦,如虔诚的朝圣者跋涉至此,在墨香氤氲里,终于安顿下那漂泊已久的灵魂。
饭食亦是大事。住处老板备下的餐食虽简朴,却洁净清鲜。
有些菜蔬在家乡俯拾皆是,无人过问,在此地却成了盘中珍馐。譬如那灰灰菜,凉拌入口,口感劲道,山野的清冽之气便直透肺腑。
平凡草木,经此方水土的滋养与惜重,便在舌尖上焕发出独特回响。
夜晚偶有小酌,晚风清凉拂面,山月皎洁如洗。
听先生和师兄们谈天说地,那一刻心头的散淡与自由,是生命难得的清欢。
山中日月,浑不觉流转几何。古人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人间众生,生命的高度或许相近,但宽度却可因追索而无限延展。
看师兄们埋首画案,专注锤炼笔下的每一根线条,墨色在纸上一层层铺陈晕染,他们何尝不是以这点点执着,在专注书写之间,一寸寸撑开了自己生命的辽阔呢?
原来生命之厚度,正是用那一点痴心不灭,于苍茫岁月里一笔一笔细细描绘而成的。
我们终此一生,不过是在心田深处,静待一朵属于自己的莲花缓缓舒展。
那就去拥抱、去热爱、去奔赴吧!踏实过好每一寸晨昏,日子便如墨在宣纸上自然洇开,滋味自在其间。
当生命被热爱所照亮,那奔赴的本身,便是意义在脚下无尽延展的悠长回响。
我们以朝暮丈量时光,时光亦以成全我们的梦想。
这晨来暮归的日子啊,丰盈且安详,奔赴的终点从来不是远方,而是热爱本身在时光深处绽放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