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题记
(今生)
流离岛,芬芳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点点桃花在风中摇曳着风姿,风乍起,花飞曳舞,衣袂轻扬,一位白衣男子背躺在桃花树下,长发垂落,似柳絮飘然。
白衣男子提着一个酒葫芦,抬手,灌酒,晶莹剔透的酒液直入口中,右袖一挥,斩落了一树桃花,折手一拈,摘那一片桃花灌酒,饮之。
“师父,师父,你看。”一位清秀俏致小姑娘提着手中的莲花盏对着白衣男子喊道,“我终于拿到这盏灯啦,好不好看?”
师父抬眼一瞥:“嗯,好看。”
徒弟:“师父,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盏灯呀?”
“为什么呢?”
“因为呀,这个灯背后有一个故事。”徒弟拿着莲花盏看了看,“如果有人走丢了,迷了路,只要提着这盏灯,那个人,就能找到回来的路。”
“哦,原来是这样啊!”白衣男子眸子有些黯淡,继而抬手,灌酒,摘花,饮之。
徒弟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莲花盏,莲步轻移,弯下身子,拾起桃花来,吹落桃花上的泥尘,放入腰间的锦囊。
徒弟仰着脸对白衣男子说:“师父,如果你走丢了,我就提着它,等你找回。”
白衣男子一顿,停下了酒壶:“呵呵,傻徒弟,你只要保证你自己不会走丢就好。”
“为师,是不会走丢的。”言落,泪轻流。
水滴倒溅,碎了,她摸了摸脸颊,自问:“下雨吗?”
分明是晴空万里,万里无云,或许,或许,或许没或许。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向西走,便是蝴蝶谷。
蝴蝶谷,这里因蝴蝶多而美出名,时令谷雨,千百只美丽的蝴蝶在这里翩跹起舞,风姿绰约,也着实一番良辰美景。
白衣男子打马而来,袖袍下只是清风,腰间别了一个酒葫芦。
陌路花开,可缓缓归矣。
蝴蝶谷,有间药庐,庐里有位老者,蝶谷药圣,名曰仲景。
落马,下鞍,拱手作礼。
“别来无恙,仲老。”白衣男子笑道。
“无恙。”老者捻着雪白的须,和蔼笑道。
咳——咳——咳,白衣男子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有了些血色,他解开腰间的葫芦,灌了几口清酒。咳嗽声慢慢消去,气息渐渐平缓。
老者看了一白衣男子眼,微眯着:“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莲花盏,何曾西去,穆王归。”
“莲花盏,所以那东西是您送她的。”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葫芦,挑眉道。
“那东西,不是你带来的吗?”老者淡然道。
“仲老,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希望您能骗她,一辈子。”
老者看着白衣男子:“这值得吗?”
“值得,百年修为换她一世安宁,足矣!”白衣男子又咳嗽了几声。
日落,黄昏后,欣木枯荣,莺飞雁舞,落青梅。
老者看着白衣男子的离去的方向,心中慨然:“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黛眉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因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流离岛,桃花树,桃花还是那样的桃花,景依旧,人非昨,她坐在桃花树下,晃悠着双腿。
她:“师父,又是一年春天了,流离岛的桃花开得可好了。”
“我还一个人去看了巴陵的油菜花,金灿灿的,和师父您说得一样。”
“师父,您知道吗,蝴蝶谷的蝴蝶还是那么的调皮,怎么也抓不到。那个老爷爷很慈详,总是笑着看雪云山的风景。”
“啊,对了,我还去了芦苇荡,划了一天的竹筏,累死我了...,不过当我看到了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我就没那么累了...”
“以前,都是师父划,我只负责坐看风景,喝喝小酒,吃吃好吃的...”
“师父,您知道吗,那些风景,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变。”
“可是你不在了,怎么看,都不美了...
“师父...我一直提着那盏灯。”
“您怎么,还没找回来的路啊。”
她低声呜咽,蜷缩着身子,像一个受伤的小兔子。
“师父,您知道吗?我不敢走,因为我怕您回来,找不到我了。”
“师父,您在哪儿啊?”
流离岛,桃花树下,总有一位女子提着一盏莲花盏,在那里等人,一个白衣男子。
蝴蝶谷,雪云山。
一药童问老者:“师父,莲花盏是什么?”
老者一惊,想起了儿时和师父见过的那位白衣男子。
老者缓缓闭目,想起了师父的话:“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莲花盏,何曾西去,穆王归。”
穆王不恤国是,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瑶,王和之,其辞哀焉。
“与王别,赠与莲花盏,是想让穆王找回归途,再次与她相见。”
“可是,穆王再也没去找她了。”老者道。
此后莲花盏,被西王母所诅,此物可护持物者一世周全,但代价是,一个痴心人的寿元。
“原来是这样啊!”药童晃晃了头。
原来,他不是嗜酒,只是用酒来麻醉那东西带来的痛楚啊!
罗云卷,明月入,似却故人来。
(前世)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莲花盏,何曾西去,穆王归?
湖面似镜,夹岸绿草如茵,飞燕掠影而过,划开了一道道波澜,不远处有间亭子,亭子里有两个人,一个美丽的女子和一个青涩的稚子。
“师父,听说蝴蝶谷的蝴蝶很美呀?”少年又往湖面投了几枚小石子,石子在湖面浮沉几番,荡开一道道涟漪。
“傻徒弟,蝴蝶谷的蝴蝶能有这流离岛的桃花美。”女子拾一片桃花,将它小心翼翼地装入手中的锦囊中。
少年踢着岸边的小石子问:“师父,您为什么总是将那些花瓣装入小锦囊中,你看屋檐下都挂满了小锦囊。”
女子顿了一下,轻声道:“零落的花儿,怪可怜的。”
少年指着不远处的桃树:“师父,为什么树上总挂着一个酒葫芦?”
女子蓦然抬眼:“酒,桃花,一树……”
“师父,你哭了?”
“风起了,扬沙了。”
“哪里有风?”
“……”
“师父,你为什么总给我买白衣?”
“师父,你为什么总在这里拾桃花?”
“师父,你为什么总提着一盏莲花盏?”
“师父,你在等人吗?”
“师父,师公呢?”
“小孩子不要这么多嘴,练好你的剑。”女子受不了徒弟的唠叨,索性给了他一个爆栗:“剑压一寸,屈膝,挽手而落。”
师父,你知道吗?原来流离岛的梅花也很美,尤其是在下雪的时候,白雪中的一点淡红,很是好看,雪落在花瓣上,化成冰晶,就像天上的星辰。
不过,我还是喜欢桃花,因为你说过,你喜欢桃花。
落英缤纷,白衣扬起,折手一捻,又是一片桃花。
丁亥年,我在桃花树下埋下一坛酒,如今已有数载了。
酒已醇,花亦落,只是人未归?
女子低声道,眸子雾沉:“师父,去年我又去蝴蝶谷,仲老头依旧笑眯眯的,精神矍铄,只是又添了银发三千。那个药童倒是长高了不少,也清秀了些,但是总喜欢一个人一手陶罐一手木杵捣弄着药草。
我觉得他的世界只有药草,就像我的世界只有你一样。
蝴蝶依旧很美,依旧来回在谷中飞舞,可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许,我知道少了什么,但每次我都会告诉自己,师父,只是远游去了。
等他玩累了,他还会回到流离岛,躺在桃花树上,左手枕着头,右手提着酒葫芦,灌酒,欣赏着湖光和山色。因为流离岛是他的家,因为流离岛还有我啊。
还没找到回来的路呀。”
师父,你知道吗?巴陵的油菜花又开了,但是我更喜欢这里的木槿花,漫山遍野,我从客栈里买一车酒,让店小二拉到木槿花那。
从黄昏日落望着月上梢头,原来有时候时间真得很慢很慢,仿佛溪流被冰封了一样。月明,夜深,起风了,有些冷,我卧在木槿花旁,枕着头望着星辰,熠熠生辉得星泽好像师父你的眼睛,一直一直在看着我。
我看了一车的酒,想提一坛,因为你说过,当你心感到冷的时候,酒可以温暖你的心。可是手触了酒坛时,便停了下来,莞尔一笑,原来我不会喝酒啊。
其实,我是怕,学会了喝酒,以后会慢慢忘记你...
师父,你在哪,徒儿找不到你了?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四百年前,峰峦处,空谷间,有间茅庐,庐边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爬满了青苔,颇有几分沧桑。石碑上写着“听雨轩”三字,笔力遒劲,风骨毅然,字间有剑气之行,意中有浩然之气。
“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一女子手持一根竹杖,在地上画着一个八卦图案,教导着一个小男孩。
“师父,好难啊。”小男孩摇晃着脑袋。
“为师,走一遍与你看。”说着,女子身形一转,莲步轻移。
足尖踏入,始坎位,旋而一动,入坤、右足踏震,次巽,复息子中宫,自中宫至乾、次兑、次艮,终于离位,一周则毕。女子身形如飘仙,如魅影,步伐轻灵巧致,如飞燕掠水。
“师父,你好厉害啊。”小男孩拍手叫道。
“徒儿,你要用心学,只要勤加苦练,你也会有为师这般成就。”
“是,师父。”小男孩照着方才的步伐也走了起来。
时而缓,时而疾,缓疾相合,倒有几分道家的逍遥洒脱。
有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快得让你猝不及防,山林草木枯荣交替,万物生灵兴衰复起,岁月都能留下它的痕迹。
数年后,
石碑又添了几许青苔,茅庐多了一间,一师一徒。
女子,依旧冷艳动人,小男孩却长大了,一个器宇不凡的少年郎了。
红衣女子背靠着庐旁的桃花树,手持一根翠绿的竹杖,指点的少年的剑术。
“剑抵重楼,挽剑舞落,乾三荡日,坤六开月...”女子一边说道一边舞动着手中的竹杖。
少年舞剑而行,剑落白虹,似有石破天惊之意,只听见剑割破风声,铮铮而鸣。
剑止,步停,满地落叶,叶子都被整齐削去整齐的两半,地上的脚步画成一个八卦图案。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红衣女子背躺在桃花树上,枕着脑袋望着远处的苍翠的山景和悠悠白云。
她解开腰间一枚白璧,白璧洁白无瑕,光泽点点,绝非凡品,白璧上刻一个“姬”,很小心摩挲着,像是抚摸着自己恋人。
“师父,你看这莲花漂亮吗?”白衣少年手中拿着几朵莲花,“这是我在紫云山下的七里湖采得,为了采这几朵莲花,被青莲剑客追杀了好久。”
“青莲剑客的东西你也敢染指,就算为师也得给他几分薄面。”女子轻轻笑道。
“这是七星圣莲?!”女子有些惊讶,“这也难怪追杀你,毕竟这东西是他半生的心血。”
“师父,什么是七星圣莲?”
“此物有起死回生之效,化腐朽为神奇之力。”
“小贼,受死!”
一剑客模样的男子御剑而来,剑指指向白衣少年,一道无形气劲从指尖急射而来。少年挺剑格挡,被气劲击退数丈之远,身子狠狠摔在桃花树下,震落了一地桃花,手中的莲花散在一旁。
“青莲,够了吗!”女子身形一动,将少年护在身后。
“是你!”青莲像是看见鬼一样,大惊。
“你不是已经?”
“死了吗?”女子接道,“如果我不想死,试问这世间有谁能置我于死地呢。”
“可是,你徒弟毁我七里圣莲,它是我半辈子的心血,若就此作罢,我如何甘心。”
女子轻叹一声:“此物不俗,倒也花费了你不小心思了。”
女子又是一动,手中多了一柄玉刀。
“锟铻刀?!”
“刀长一尺,杯受三升,...,剑之所出,从流州来。”女子开口道。
“此物算是我徒儿谢罪之礼。”言落,女子袖手一挥,刀掷向青莲剑客。
“谢——”
“不必,但方才你伤我徒儿,这笔账该怎那么算呢。”
“你说呢?”
“留下一臂!”
“是你来,还是我来?”
青莲剑客眉头一皱,知道此事难休,狠下心来,锟铻出,一臂落,青莲封住穴道,御剑而去。
“此物甚好,也罢,做一盏莲花盏倒也不错。”女子捡起散落在地的莲花,说道。
“师父,对不起!”少年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徒儿,等以后你足够强大了,那么也该轮到你保护为师了。”女子回头笑对他着说。
少年攥紧拳头,小声道:“会的,以后徒儿要站在师父面前,风雨无阻!”
七日后,女子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盏,躺在桃花树上思索着莲花盏的名字。
“师父,你手上的莲花灯好漂亮啊,就像玉壶一样。”
“玉壶,好名字。”女子立身道。
“师父,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它可以帮助迷失的人找回以前的路。”
“迷失的人?”
“对,就是迷失的人。”
“那师父,你是迷失的人吗?”
“不是。”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啊,只是找不到以前的路。”
四百年后,流离岛
桃花树下,一男一女,白衣男子,红衣少女。
白衣男子背躺着桃花树上,提着酒壶,灌酒,捻花,和而饮之。
“师父,为什么你总是对着一块石碑发呆啊?”
“石碑?”
“对呀,就是那块刻着听雨轩的石碑。”
“年代很久了吧,都长满了青苔。”少女道,“要不,改天我去把它扔了。”
“这样师父才不会想那些烦心事呢,开开心心地迎接每一天不是很好吗?”
“故人之物,岂可弃之!”
“师父,我要去蝴蝶谷一趟。”
“为什么?”
“我听说那里有一盏叫玉壶的莲花盏,据说它可以让迷失的人找回以前的路。”
“迷失的人?”
“是啊,我怕万一师父远游未归,找不到以前的路了。”
“师父,你会是迷失的人吗?”
“不是。”白衣男子道,“但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回以前的路。”
……
五十年后,
女子提着莲盏,抬起头,树上的酒壶不见了。
“徒儿!”她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