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录 繁衍
“少爷，你看！你看！这花多好看！”玲珑兴冲冲的跑到嫏嬛台上的少年身边。
“嗯，好看。”少年笑笑。
“你猜我在哪儿采的？”玲珑说。
“不知道。”少年说到。
“真是无趣。”玲珑嘟着嘴说：“你就不会猜一下吗？”
“玲珑直接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罢了，罢了，这些是我在北坡采的，想不到吧？”
少年笑笑，摇摇头。
“今早去打晨露，走着走着就到了北坡，谁能想到那么贫瘠的地方，竟然开满了这一地的花，还有好多打了籽呢，这是跃跃欲试要占地儿呢！”玲珑喋喋不休的说着。
“最奇怪的是这花包，像一个灯笼一样，不小心碰到就会炸开，里面的种子也是炸的到处飞溅，着实吓了我一跳！”
“玲珑，你知这花儿叫什么吗？”少年笑着，突然对小侍女说道。
玲珑摇摇头。
“透骨。”少年看着熵山的北坡的方向淡淡的说到。
“好好的花，偏偏叫这么个煞风景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给起的。”玲珑随手把花丢在了一旁，有些意兴阑珊。
“是啊，好好的花，为什么要叫这么一个凶厉的名字呢？”少年也淡淡的回应道。
1
“这雨下了这么长时间，青龙溪那边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村长焦急的想着，已经是三更天了，寨子里的男女老幼，此刻却都聚集在一起，大家都一脸愁容。
“村长，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村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慌里慌张的撞开了村长家的门。
“怎么了，青龙溪那边又出什么事儿了吗？”村长也是慌忙说到。
“青龙溪，青龙溪上游决堤了！”村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水势太猛了，怕是庆风峡那边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可怎么办啊…”
“我当家的…呜呜呜...”
“难道咱们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
这个消息，瞬间让村民们手足无措。
此刻的村长紧紧皱着眉头，突然间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跟所有人说道：
“大家赶紧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启程兽归山！”
原本焦急探讨的村民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村民说道：“村长，真的要上兽归山吗？那山上凶猛的野兽众多，四处都是瘴气沼泽，蛇虫鼠蚁遍地都是，咱们要去那的话…”
“这么多天连降大雨，连青龙溪都决了堤，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淹掉多少村寨，在这么等下去，结果还用我说吗？！”村长斩钉截铁的说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赶快回去收拾细软，一炷香后，即刻出发！”村长一挥手，制止了正欲言说的其他人。
此刻聚集在一起的村民们，听罢村长的决定，满脸愁容的快速散去了。
2
“喀啦！轰隆！”一道巨大的闪电，伴着随之而来的巨响划过天际。
龙溪寨的一众人，此刻在一处山道上，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远处的洪水滚滚而下，瞬间就淹没了村寨，天上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无穷无尽，接天连地，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寨子的方向，深深的叹息着。
“好了，尽快上路吧，我们要在天亮之时在往高处走一走，尽快找个地方落脚！”村长对大家大声说道.
“猎户走前面！女人们跟在后面，老人和孩子还有孕妇在中间！后面在留一些身强力壮的男人……！”
“每一队的绳子要系牢！注意脚下！”
“保护好火把！”
“照顾好食物！”
……
不断的有人大吼着维持行进的队形。
就这样，在风雷闪电的天亮之前，远远望去，兽归山上的山坡处，一条淡淡的火带在缓慢的从山下向上移动着，那火光是如此的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但又如此的努力在坚持着……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人力能做的，微乎其微，但并非坐以待毙的求生之欲，竟也是如此的坚忍不拔。
3
几个时辰过后，一处山峡之地，疲惫不堪的人们靠着岩壁休息，浑身泥泞，大家都没有力气在说话了，村长和几个人满眼血丝的查看着村民们的状况，这一路上，因为失足跌落的村民永远留在了岘首山崖之中，心中充满了悲伤和无奈。
末了，村长看着远处的村寨处，那里早已被滚滚洪流淹没，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丝庆幸。
“村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一个身高力壮的男人沙哑的问道。
“照这情形，雨势虽缓，但什么时候能停还未可知，大家休息过后，还得继续上路。”村长说道：“这兽归山虽然陡峭，但大雨之下，路面湿滑，我们得尽快找到一处高台平缓之地。”
“是。”
“咱们的人还有多少？”村长又问。
“十之五六吧。”那男人答道。
“我知道了，你去照看一下他们吧。”村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老者来到了村长面前。
“村长。”老者说到。
“耆老。”村长回道。
“村长，刚刚我们几个人说过了，接下来，请各位继续上路，我们便不去了。”老者语气平淡的说到。
村长倏地看向老者，颤抖着说：“不行！耆老，这怎么可以！？”
老者摆了摆手，笑笑说：“村长，我们意已决，这是最好的选择。万般道理皆在心中，相信你我都懂，所以不必劝了。”
“……“ 村长低头不语，但紧握的双拳，清楚的展示了他此刻的无奈和痛苦。
老者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的走开了。
不多时，休息的人群中，出现了不断的哭泣声，又一会儿，在一行老人的挥手注视之下，村民们又开始了艰难的前行，只是那脚步，更加沉重了。
4
“村长，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大概就能过了这沼滩了。”
“这雨下了一个多月，瘴气虽然稀薄了很多，只是这沼滩变得更加危机难测，又有很多人…”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村长便挥手制止了。
“无论怎样，孕妇和孩子必须要保护好，他们是我们最后的火种。”村长沉沉的说到。
“是。”
“食物还能支持多久？”
“一天。”顿了一下，前面的人似乎思索了良久才给出答案。
“知道了，告诉达格、库尔班、腾格里塔拉、布吉、布奉…他们准备一下，要去找些食物了。”
“是。”那人答道：“格曼说，下次他也要跟着一起去。”
“未成年的孩子，不许去。”村长说道。
“他说他是男子汉，一定要为大家做点事。”那人为难道。
“我说过了，不许去。”村长看着他说道：“他也有他应该去做的事。”
“我知道了……”
5
“格曼！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来吗！？”正在跟男人们狩猎的村长冲着面前的少年低吼道。
“不！为什么不让我来！我也可以为大家做事！”少年倔强的回应道。
“你这是胡闹！”村长气结。
“嘘！”库尔班发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告诫周围的人压低身体，前面隐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动物身躯。
“回去再跟你算账！”村长在心里愤愤的想着。
“它进套索了！”腾格里塔拉兴奋的叫道“快去抓它！”
一帮男人们快速的突进了过去，手中的猎具呼呼作响。
“啊！！！！！！”一声惨叫划破雨夜。
“不好！快跑！它们还有同伴！啊！！！！！！！”又是一声惨叫。
格曼在人群中，吓得呆住了，庞大而又凶恶的野兽们疯狂的撕咬啃噬着周围的人，它的脸上身上崩满了鲜腥的血液，正在此刻，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把格曼狠狠的推了出去，摔在地上的他一瞬间缓过神来，那是村长。
“格曼！快跑！”村长已经被凶兽狠狠的咬住了半截身子，吐着鲜血声嘶力竭的吼道。
“保、保护好村民！保护…火种……种！！！！”唰的一下子，他被拖到了那血肉横飞的黑暗之中。
“哒哒哒哒哒。”格曼没命的向着村民聚集的方向奔跑着。脸上的鲜血、眼泪、雨水已经胶着的混在了一起，但他还是没命的跑着，伴随着恐惧、愤怒、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力。
6
噗通！孕妇们看着格曼浑身血污的倒在了山洞前，惊慌失措的把他拉进了山洞。
“玛吉…”格曼气若游丝的躺在一个怀孕的妇女的怀里说到。
“格曼，我在，我在！”那女人看着少年浑身深可见骨的伤口泪流满面的说到。
“村…村长说…要…要保护好…好火种…”格曼双眼浑浊：“我…我…没有食言，我把…把…它们…它们…们…引开了。”
“格曼！”旁边的几个女人们看着这个少年渐渐失去生机，失声叫道。
“玛吉…吉，你..你们...吃…吃…吃掉…”格曼最终死在了玛吉的怀里，这个女人紧紧地抱住了这个残破不堪的少年,周围的人无比难过的哭了起来。
“格曼！格曼！”女人们痛苦的叫着少年的名字……
7
滂沱的雨天终于过去了，一切又回归了平静，兽归山上的某个山洞前，几个猎人缓缓的探了进去，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毕生难忘的景象。
地上布满了血污，和一个残破不堪的尸骸，那上面的肉几乎被啃食殆净，几个怀孕的女人们紧紧的搂抱在一起，嘴角边全是血污，弓着背，紧紧的把她们的肚子护在身前，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圆形的灯笼，女人们的骨骼早已僵硬，生机全无，但她们那偶尔虚弱震颤的肚子却证明着，这里依旧还有生命存活着。
因为骨骼已经僵硬，他们只好将女人们的手臂锯断，接着又剖开了她们的肚子，救出了里面奄奄一息，却又无比顽强的鲜活生命。猎人们怀着沉重而又敬佩的心情埋葬了这些女人，带上新生的婴孩下山去了。
许多年后，在这片埋骨之地，开满了非常美丽的花，它们漫山遍野，红艳似火，充满了无比磅礴的生命力，后人们都说，这些花是透过尸骸生长和盛放的，是火种一样的花，慰藉了人们对亡魂的思念，也充满了对生命的敬意。
所以人们，把这种绚烂的花朵叫做：“透骨。”
8
“玲珑，带我去北坡看看那些‘透骨’吧。”少年说到。
“少爷真的要去吗？”玲珑有点犹豫的说。
“怎么了？”少年疑惑：“你不是觉得它们很好看吗？”
“本来是觉得这花挺好看的，可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挺渗人的。”玲珑喃喃地说道。
少年笑笑，摸了摸小侍女的头，兀自的向熵山的北坡走去。
“这世上，每一种生命的诞生都充满了鲜血。”少年抬起手，清风徐来，长长的白发随风轻摆。
又说道：“繁衍的另一种说法，叫做牺牲，所谓传承，在命运的深处，都被刻上了深深的烙印，不是教化而能达成的共识，是一种本能。没有任何的指引，却可以不迷路；没有任何的安抚，却可以不恐惧。这正是因为，它们从遥远的祖先身上，继承了记忆，最终透骨而出的，是对未来的敬意啊。”
“真的吗？”玲珑挠了挠头
“真的。”少年又笑了一下，他在那满坡的火红之中，一身洁白，却竟是如此的浑然天成。
